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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逢十大庆,高大魁梧的士兵们阵容严整,踢着整齐的正步,士气昂扬,正在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各式武器纷纷上场,总书记频频举手向受阅部队致意。但是,在这背后,一场改变党国命运的密谋正在进入高潮。
1989年10月7日,东德40周年大阅兵。(视频截图)
受邀前来的,还有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东德共产党(正式名称:统一社会党)的总书记艾瑞克・昂纳克(Erich Honecker)亲自到机场迎接他,两人在机场见面后,他们嘴对嘴亲吻,这是在共产党国家领导人之间特有的,表达亲密无间的方式。但在这两个老男人的亲吻背后,昂纳克和戈尔巴乔夫之间却有很深的裂痕,死抱共产党意识形态的昂纳克对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不以为然。
这一年,昂纳克已经77岁了,从他1971年开始执掌统一社会党,登上东德“王座”,已经过去了18个年头。昂纳克在30年代就加入了德国共产党,后被纳粹德国政权囚禁,二战后,昂纳克重获自由,成为共产党骨干。他1946年建立了自由德国青年团(类似于中共的共青团),并担任其主席直到1955年。1961年,他成为具体负责建造起柏林墙的人。1971年,在苏联勃列日涅夫的帮助下,他发动了一场内部斗争,从东德前任领导人乌布利希手上取得了权力,成为统一社会党的第一书记。
虽然艾瑞克・昂纳克曾经在纳粹的监狱里吃尽了苦头,但是他却丝毫不犹豫把同样的折磨施加予他的同胞。东德秘密警察机关“斯塔西”在东德无处不在,监视着公民们的一举一动,东德成为东欧共产党国家中最僵硬,最严密控制的政权。在东德崩溃前,每63人中,就有1人为特务机关工作,告密者到处都是,哪怕是亲人、恋人间都不得不防。
东德社会充满着压抑,人们向往着可以自由表达情绪的时刻。当时民间流行着一个艾瑞克・昂纳克和太阳的笑话,是这样说的:
艾瑞克・昂纳克一天早上来到办公室开始工作,他看着窗外的太阳说,早上好,亲爱的太阳。太阳马上回答道,早上好,亲爱的艾瑞克。过了中午,昂纳克又向窗外看去,对太阳说,下午好,亲爱的太阳。太阳又一次礼貌的回答,下午好,亲爱的艾瑞克。到了傍晚,临下班的昂纳克又来到窗边,对太阳说,傍晚好,亲爱的太阳。但是这一次,太阳却沉默了。于是昂纳克又说,傍晚好,亲爱的太阳,你这是怎么回事?太阳这次回答到:去你妈的滚一边去,你没看到我现在已经到了西方了吗?
这个笑话正好是反映了当时东德的民众情绪,到西德去,是越来越多东德人的唯一梦想,因为西德有着东德没有的自由和机会。
崩溃前的形势大好和阅兵前的密谋
尽管债台高筑,国家财政已处于崩溃边缘、民众不满日益增长,但强硬僵化的昂纳克仍坚决认为东德正在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形势大好。这一年的1月,昂纳克还公然宣称:“除非柏林墙存在的理由被消除,否则,它将继续存在50年、100年。”
从1989年5月起,成千上万的东德难民用脚投票,经由匈牙利、捷克等国逃往西德。大规模的民众外逃更让东德雪上加霜,但昂纳克仍然无动于衷。
这时东德政治局里的一些政治局委员们,开始意识到只有让昂纳克下台,才能挽救这个政权。
密谋的主角是政治局里主管内外安全事务的埃贡・克伦茨(Egon Krenz)和柏林市委第一书记君特・沙博夫斯基(Günter Schabowski)。克伦茨比昂纳克年轻25岁,被公认为是党的接班人。两人都看到了东德所面临的危机,并对昂纳克处理危机的方式不满。
美国《新闻周刊》当时报导德国和东欧事务的首席记者迈克尔・迈耶(Michael Meyer)后来采访到沙博夫斯基,他在《The Year that Changed the World: The Untold Story Behind the Fall of the Berlin Wall》一书中写道:
在当年5月初,统一社会党宣布在选举中获胜,党获得了98%的选票支持。沙博夫斯基后来回忆说,选举当然是被控制的,但是98%?这样也搞得太离谱了把?这会让外界觉得我们太荒谬可笑了。当时我看了看克伦茨,他也看了看我,我感觉到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在9月的第三个星期,在昂纳克出院后几天,在一次纪念所谓社会主义胜利的庆祝仪式上,克伦茨坐到了第二排,正好坐在沙博夫斯基的身边。通常情况下,作为接班人的克伦茨应该是坐在第一排昂纳克的身边。但那天坐在昂纳克身边的是主管意识形态的科特・黑格。于是沙博夫斯基就试探着对埃贡・克伦茨开玩笑说,埃贡,你为什么在第二排,你应该坐在第一排,为什么那么个可恶的科特坐在那里?沙博夫斯基回忆道,克伦茨稍微的笑了笑,克伦茨从沙博夫斯基讲这话的方式,看出沙博夫斯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几天后克伦茨来到了沙博夫斯基的办公室,之后他们又在沙博夫斯基的家里见面,然后又在沙博夫斯基的一处有秘密地下通道的办公室里隐秘会面。两人达成共识,只要昂纳克还在台上,东德就无法幸存。
两人之后开始秘密接触了一些他们认为可信的政治局成员,并且选定把10月7日“国庆日”作为第一步行动的开始。那一天会有游行,烟火,招待会等很多活动,正可以借机串联同盟者。而且戈尔巴乔夫和所有东欧国家的领导人也会来,两人认为,他们应该给苏联领导人一个信号,也许可以向他请求支持。
从10月2日到6日,克伦茨和沙博夫斯基分头联络了十余名他们信得过的东德党政大员们,他们惊讶的发现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这些人都认为昂纳克必须下台。
克伦茨去机场迎接捷克党的总书记米洛斯・杰克斯(Milos Jakes),后者回忆说:他告诉我未来的几天内会有大的变化,总书记将不再是昂纳克,而是克伦茨同志他自己。
10月7日下午,当戈尔巴乔夫与东德政治局全体成员开会时,戈尔巴乔夫精心准备了讲稿,他开始谈苏联所遇到的问题,谈要转变思维,要尽快改革等。他用波兰所遇到的经济困境为例谈到如果及早行动就不会这样。最后戈尔巴乔夫说出了那句名言,谁行动晚了,谁就会被惩罚(He who arrives late is punished by life)。
沙博夫斯基后来回忆说,戈尔巴乔夫的发言是非常用心,也是非常礼貌的,尽管他是在谈他自己在苏联遇到的问题,但显然也是在邀请东德政治局开诚布公的谈自己的问题。
但昂纳克却没有,相反,他大谈东德光明的未来,并且自我吹嘘说,东德没有苏联的问题,更没有波兰的问题,他甚至还自夸东德刚刚制造出了4兆字节的计算机芯片。
沙博夫斯基回忆当时的场景说,这简直是非真实的幻觉,人们正在街头抗议,但形势却仍然被说成一片大好?
昂纳克发言后,是长长的沉默,没有人发言。政治局里的密谋者们知道,戈尔巴乔夫说的是对的,但现在表明态度或许会让他们的密谋暴露。戈尔巴乔夫以吃惊的眼神环视四周,他无法相信昂纳克的发言。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会议室。
沙博夫斯基认为,从这一刻起,戈尔巴乔夫终于下了结论,只要昂纳克还在台上,东德就不会有任何的改革。
在当天晚上的国宴上,昂纳克右边坐着戈尔巴乔夫,左边坐着老朋友捷克总书记杰克斯。昂纳克兴致很高的站起来致辞,他再次表扬了自己和东德的伟大成就,举杯邀请大家展望十年后的东德50周年大庆,并为此干杯。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北京的六四天安门屠杀学生事件发生后,昂纳克的东德政府马上表态支持中共的镇压。所以当时中共副总理姚依林率党政代表团赴东德,也参加了这次东德建国40周年的庆典,“双方肯定了彼此40年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坚定了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
以奇特的姿势下台
就在昂纳克举杯开怀的时候,东德民众的抗议,正在各个城市展开。特别是在第二大城市莱比锡,10月9日傍晚,有7万民众走上街头。而昂纳克把这照旧归罪于北约和西方的煽动挑衅。
也许昂纳克并不会犹豫在东德复制一个天安门屠杀,但对政治局里的密谋者来说,这样做会葬送他们的政治生命。他们一边尽量拖延昂纳克的镇压要求,一边加紧行动。
终于在10月17日,大阅兵之后的十天,这个决定命运的日子来了。这一天是政治局会议。早上十点,昂纳克来到政治局,他和每个人一一握手,问早上好。然后他宣布会议开始,这时,政治局里资历最老的成员威利・斯托斯(Willi Stoph),开始发难了:艾瑞克,我提议把会议议题改变一下。
昂纳克有些疑惑,他并不习惯于别人打断他,斯托斯直白的继续说:我提议撤换总书记。
接下来是怪异的沉默,昂纳克的脸色冷了下来,然后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开始继续他先前的话题。这时斯托斯再一次打断了他,用几乎是平静的语调说:艾瑞克,我们必须讨论这个。
这时昂纳克好像恢复了他的思路,他说:好吧,我们就来讨论这个。不可思议的是,昂纳克继续主持了这个讨论,好像这只是一个平常的议题,他还没有意识到,决定性的转变已经到来了。昂纳克问谁想发言,很多手都举起来了。在这些人中,他看到了那些他原以为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人维护昂纳克,就连掌握东德秘密警察的强硬派米尔克都起来反对他。
终于轮到最后就撤换总书记投票了,看着那些举手反对他的人,昂纳克坐在椅子上,眨着眼睛。突然,这位独裁者做出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举动。以谦卑沉默的姿态,他也和众人一样举起了手。昂纳克的这个举动表明他终于做到了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共产主义者。
后记和今天
这次政治局会议后的第二天,10月18日,东德统一社会党中央全会于下午2点举行。16分钟后,2点16分,统一社会党中央发布公告说,埃贡・克伦茨当选为总书记,昂纳克因健康原因退休。拥有163名中央委员的中央全会在过去40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权力。但是按照党章,撤换总书记需要经过中央全会,所以还要走一个过场。埃贡・克伦茨获得了162票的一致支持,除了他自己的一票,因为作为候选人,他没有投票。
对于埃贡・克伦茨来说,虽然获得了总书记一职,并对民众做出一系列改革许诺,但已经太晚了,统一社会党和共产主义本身在东德已经民心尽失。
昂纳克下台后,一系列真正的经济数字才被揭示出来,就连党内的高级官员都震惊了,事实上东德已经处在崩溃破产边缘。昂纳克一直是靠着从西方私底下借债而度日。东德当年10月的外债是260亿美元,利息就要支付45亿美元,相当于2/3的国家收入和1.5倍的出口收入,要解决经济问题,东德人需要把日常生活支出减少30%。曝光的事实表明,早在1973年,就有一位勇敢的高级顾问曾用数字告诉昂纳克这样下去,国家迟早会破产,但昂纳克却粗暴的命令他停止此项工作,立即销毁数据,昂纳克不想听到这些。
克伦茨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天都活在危机模式中。不到一个月后,11月9日,柏林墙倒坍。不到两个月后,12月4日,该党全部政治局成员和中央委员包括克伦茨辞职,12月6日,克伦茨辞去了国务委员会主席和国防委员会主席职务。统一社会党不得不改名为民主社会主义党,该党为了急需提高形象以应对东德的第一次自由选举,于90年1月21日,决定开除克伦茨党籍。
克伦茨后于1997年被控谋杀翻越柏林墙的4名平民罪名,1999年罪名成立而被判处6年半的有期徒刑,他在2003年服刑近4年后被提前释放,现定居在波罗的海边的小村庄里。
而昂纳克的最后岁月是在凄惶中度过的,随着柏林墙的倒塌,昂纳克曾被短暂关押。1991年3月,两德统一后,他和妻子玛格特逃往莫斯科。苏联“8・19”事件后,夫妇俩又流亡智利。1992年7月29日,昂纳克因“命令开枪射击翻越柏林墙的192名德国人”而被遣返德国接受审判。只是由于此时他已身患肝癌,健康状况很差,审判于1993年被德国宪法法院搁置。当年1月,昂纳克返回南美,与妻子儿女团聚。仅仅一年后的5月29日,81岁的他便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离世。
看着网上40年前东德的最后一次逢十大阅兵视频,不禁无限感慨,若不是因为已经知道后来的历史,不少人们也许就会被这宏大团结的场面所震撼,但历史随后就揭开了这个政权的虚弱实质和内部的密谋倾轧,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党魁昂纳克还在做着10年后50年大庆的梦,但就在此刻,历史却正在拿走他和这个党最后的机会。
鉴古知今,时间从来不等人,正象看中国专栏作家郑中原在《神秘高官曝三股势力党内斗鹿死谁手?》中所说的:中南海现在确实仍是三个势力在斗争:习派、江派、团派。至于鹿死谁手?多年来各派手上均不同程度沾有人民鲜血,谁上台都未必是幸事。时局巨危,权斗加剧,如果中共高层真有良心尚存者,原则上谁能抛弃这个党、揪出血债关键人物,除暴安良,谁就能顺民心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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