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八年是中华民国历史上,面临存亡危急的关键年代。由于漫长的八年对日抗战,国家已陷入民穷财尽、师老兵疲的境况;中共趁此时机,以诱人的宣传口号,蛊惑民心,涣散士气,并增强其兵力,扩展其地盘。在政治上,事事与政府相颉颃;在军事上,处处作攻势之战,致东北辽渖、华北平津以及华中徐蚌各战役,国军相继败绩。累年戡乱战事的失利,币制改革的失败,各地反政府、反饥饿示威游行层出不穷,同时物价飞涨,人心不安,社会动盪。当时先总统 蒋公有感山雨欲来之势。其时全国军民亟盼美国能在道义上、物资上的双重援助,如大旱之望云霓, 蒋公初亦颇有央请在美国人民心目中,留有非常良好印象的蒋夫人,作为 蒋公个人代表,于三十七年十一月底,首途前往华盛顿呼吁援助。同年十一月初,美国举行第三十三任总统大选,民主党由接任一九四五年初遽逝的罗斯福总统职位的杜鲁门出马竞选连任;共和党则提名声势甚盛,为其国内外一致看好的纽约州州长杜威为候选人。似乎我国当时亦最关注杜威的参选,企望一改民主党政府对我国若有若无的支持。出人意料,选举结果由杜鲁门胜选蝉连,似对我国政府有所不谅,肇致日后,美国应允的美援迟滞不来,而其政策上亦不积极表示支持中国的戡乱战事。当时我国政府深感事态的严重。蒋夫人秉于个人荣辱事小,国家存亡事大,为尽个人人事,而于同月二十八日在蒋总统劝阻未成后,离上海飞赴美国,抵达华府,以期现身说法,吁请美国政府加强对我国的援助,以俾迅速完成戡乱任务。三日即趋访正在住医院准备进行开刀手术,前曾来华担任调停国共之争,具有旧谊的国务卿马歇尔,请其支持援华事宜。四日复发表谈话,要求美国以三年为期,援助三十亿美元,以济我国的急迫需要。十二月六日在纪念珍珠港事件七周年时,又撰文发表,呼吁美国援助,以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事有凑巧,七日美国启运一批价值一亿二千五百万美元的物资来华,似显呼吁奏效,终则昙花一现。十日蒋夫人趋访杜鲁门总统,期望美国发表支持中国南京政府反共救国的正式宣言,以及提供军事援助等要求,而杜氏祇是言不由衷虚言应付,并申言美国不能保证支持一个无法支持的中国政府,实令人失望。十四日再访晤马歇尔,对已允之美援有急速处置之表示。二十日应马之邀趋晤,因马氏突因全身神经剧痛,未谈及申援之事而折返。十二月二十六日美国已允的军援,突宣布停运。并令驻华美军事顾问团撤离,确使我国面临雪上加霜之困境。
在国内,十一月二十六日,行政院长翁文灏因币制改革失败,辞职照准,益使政局阢陧不安。中共趁机加强军事威胁,并展开统战倡言和谈,蛊惑人心。二十七日,经立法院同意孙科继任。十二月十日,依《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规定,颁布全国戒严令。十二月二十四日,华中剿总白崇禧总司令致电请张群、吴忠信二氏转陈总统 蒋公,以民心、士气、物力均已不能再战,请停战以言和。函文中略谓:"崇禧辱承知遇,垂二十余年,当兹存亡危急之秋,不能再有片刻犹豫之时。故敢不避斧钺,披肝沥胆,上渎钧听,并贡刍荛:一、先将真正谋和诚意转知美国,请其出而调处,或征得美国同意,约同苏联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机关向双方呼吁和平,恢复和平谈判。三、双方军队应在原地停止军事行动,听候和平谈判解决。以上所陈,伏乞鉴核察纳,并望乘京、沪、平、津尚在国军掌握之中,迅作对内对外和谈布置,争取时间,若待兵临长江,威胁首都,届时再言和谈,已失去对等资格,噬脐莫及矣。"同时白氏更在汉口宣称"非蒋下台不能谈和,蒋应让别人来谈"等主张,颇含胁迫之意。翌日 蒋公即邀集张群、吴忠信暨何应钦等要员,商讨白氏来电与建议。 蒋公曾即表示:"可请李副总统负起和谈之责。"迨二十七日,张群特趋谒李副总统商谈情形覆命,以"李亦谓公早日引退,其意图与白崇禧如出一辙"。二十九日中央再作重要人事部署,中常会通过正在台湾养病的陈诚为台省主席、秦德纯为山东省主席,随即由行政院任命。并以蒋经国出任中国国民党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郑彦棻代理中央党部秘书长。其间 蒋公曾电邀各地重要负责人到南京,有阎锡山、胡宗南、傅作义及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等方面大员先后进见会谈。十二月三十日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再发通电主张和谈,并促 蒋公明白表示态度。通电内容:"当今之势,战既不易,和亦困难。顾念时间迫促,稍纵即逝,鄙意似应迅将谋和诚意,转告友邦,公之国人,使外力支持和平,民众拥护和平。对方如能接受,借此摆脱困境,创造新机,诚一举而两利也时不我与,恳请趁早英断为祷。"翌日河南省主席张轸与省议会通电:"主张和平,恳请蒋总统下野。"湖南程潜、广西黄旭初两省随即通电附和。稍前数日,黄绍竑似为李副总统拟具一促 蒋公下野之方案,颇具"以李代蒋"意图。
自接获白崇禧建言后, 蒋公与李副总统间曾有二度协商,就引退问题,达成三项决定:一、 蒋公主动引退,以便政府开始和谈;二、由李副总统代行总统职权,宣布和平主张;三、由行政院主持与中共和谈事。迨十二月三十一日, 蒋公邀集党、政、军要员会商竟日,研拟引退文告,以期安定民心,揭橥和平希望。稍后于翌(三十八)年元月二日致电白崇禧谓:"假令共党确能翻然悔祸,保全国家之命脉,顾念民生之涂炭,对当前国事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决,则中正决无他求;即个人之进退出处,均惟全国人民与全体袍泽之公意是从。"并希白氏"激励华中军民,持以宁静;藉期齐一步骤,巩固基础,然后可战可和,乃可运用自如,而不为中共所算"。同时亦致电河南省主席张轸,声言"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吾人如不能熟权利害,团结意志,而先自乱步骤,则适中共党分化之诡谋,将陷于各个击破之惨局。须知今日之事,可和而不可降,能战而后能和,国族之存亡系于是,兄等自身之安危亦系于是"。剖陈个人心迹,仍期坚定渠等抗共意念。
时序进入民国三十八年,首都南京仍是酷寒凛冽,徐蚌会战失败,江北逃难南来民众,颠沛流离,充塞城外郊区,或流离于街头,其情状之惨苦,令人恻隐难安。这一年诚如蒋经国先生所说:"国运正如黑夜孤舟,在汪洋大海的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中飘盪;存续沦亡,决于俄顷。"吾人身历其境,回顾往昔,仍惊心动魄,令人不寒而慄。
导读 刘维开(政治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关于蒋中正在一九四九年的作为,由于档案与日记的相继公布,相关研究成果不在少数,笔者亦撰有《蒋中正的一九四九:从下野到复行视事》一书,探讨蒋氏在一九四九年从下野到再起的历程。但是档案与日记内容所涉层面多为大方向,对于细节的事务,如蒋氏见了那些人,到了那些地方,不一定能在档案或日记中完整呈现,以致对相关问题的讨论,可能会有不足或失误。楼文渊先生这本以蒋氏侍卫人员所记日志为主编撰而成的书籍,提供了这方面的翔实资料。
蒋中正自一九二四年五月担任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后,即有卫兵队随侍警卫,至北伐统一后,始奠定侍卫单位之初步基础。一九三二年三月,国民政府成立军事委员会,以蒋中正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参谋总长;一九三三年一月,为剿共需要,于军事委员会成立侍从室,蒋氏之侍卫单位归并其中,嗣后随剿共、抗战军事之进展,侍从室组织扩大,警卫隶属第一处。抗战胜利,国民政府改组军事机构,裁撤军事委员会,于六月一日成立国防部,原委员长侍从室,分别并入国民政府,警卫部分改隶参军处警卫室,下设侍卫组、内卫股、警卫组;原属军事委员会之警卫旅,改编为国民政府警卫总队,继续担任侍卫及警卫任务。一九四八年五月,行宪政府成立后,国民政府参军处警卫室就原有编组改编为总统府侍卫室,国民政府警卫总队亦改编为总统府警卫大队。
蒋氏下野后,总统府侍卫室除仍继续保持侍卫单位名称外,并缩减名额;总统府警卫大队亦改为国防部特务大队,随蒋氏至溪口。之后,为应实际需要,侍卫单位改为秘书室,分设三组,以第二组为警卫组,由侍卫组、内卫股、警卫组等单位合并编成,负责随扈警卫。至一九四九年八月,总裁办公室成立后,警卫组改为第八组,设侍卫、内卫、警卫三股,担任官邸警卫及随扈任务。随扈蒋氏至溪口之侍卫人员,一路随侍,从上海至台湾,再至广州、重庆,乃至菲律宾、韩国,自己也留下不少重要的资料。其中以每日所填报之工作日报表,为对于蒋氏在这段期间作为最直接之纪录。侍卫人员对于所负责侍卫工作,自每日中午十二时起至次日中午十二时止,由值日官填写工作日报表,呈主管核定。内容除时间、地点、气候、值勤人员姓名及工作分配等基本资料外,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为值勤纪要,记录蒋氏起居及往来宾客,往来宾客部分包括来宾之职级、姓名、别号、留官邸时间,以及至官邸原因,召见、午餐、宴客等;一为随从纪要,记录蒋氏的外出经过,包括经过路段、沿途及目的地警戒情形、见闻等。
今(二○一九)年是"一九四九年"这个具有历史转折特殊意义时间点的七十年,也是中央政府迁台七十年。联经出版公司除将楼文渊先生《再回首 一九四九》一书重新排印公开出版外,并同时抄录蒋中正于日记中记事,互为参照,以期对于蒋氏在一九四九年做了那些事情提供一个完整纪录,具有其历史意义与史料价值。读者透过书中记事,不仅能审视蒋氏在这个关键年代的相关作为,对于中华民国如何在台湾应该也可以有着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