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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锦成
1
虽然老毛子占领这块土地已经四十多年了,但不到四十岁的孟老六还是习惯使用中国的干支纪年。
当然,公元纪年孟老六是不知道的,不但他不知道,就连税务所里的所长伊万老爹也不知道。
昨天吃过午饭他就去了税务所,所长伊万老爹让他在报税单上填写的日期是1900年7月3日。伊万说,要使用俄历纪年,怎么每次来都要告诉你一遍?
俄历一千九百年?呵呵,孟老六心里想,一千九百年前,你们老毛子的祖先还是树上的猴子吧,我们那时候,哼!大汉朝,敢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2
孟老六的祖上是明朝初期来这的戍卒,明亡了之后,就留在了这里。那时,这里还叫孟家屯。到他这,已经有二十几代人了。在他们这些人的家里,还在偷偷地使用着明崇祯的年号,今年是崇祯二百七十二年了,不过要是过了江,那就得用光绪的年号了,今年是光绪二十六年。
从年初起,老六就听说关里头闹得是越来越厉害了,一个跑单帮的山东老哥对他说,直隶一带的义和拳现在成气候了,连王爷见了都点头哈腰的,老佛爷也恩准了,将义和拳改名为义和团。
“你知道这一字之差有什么不同么?”半壶烧酒下肚,满脸通红的张广财兴奋地问他。
张广财是山东老哥的名字,这个人性格豪爽,跟孟老六很对脾气。
“有什么不同?我看还不如叫义和拳好听。”
“啧啧,义和团,那属于团练,是吃皇粮的,拳是什么?拳是匪呀,你没听拳匪拳匪么?”
“这义和团真的有传说那么厉害么?”
“呵呵,对付洋人不行,对付你我这样的刁民还不行么?”
“我倒是想当顺民也得能当上才行啊,俺们这块地儿上的人那才是更正的亡国奴呀。”
3
十天前,张广财又过来了。这回他有些慌张,他说,他在廊坊的店让义和团给烧了,就因为他的店里有俄货,一家人要不是因为跑的快,恐怕是命也早就没了。他惊魂未定的对孟老六说,兄弟,把我那批货的利市结了吧,三七分,也不四六了,你七我三,哥哥这是没办法了,老婆孩子现在住在远房亲戚家里,这年月白吃白喝谁的也不能长久啊。
老六听他这么一说,道,哥,什么三七、四六的,那批货已经差不多全出手了。去了税款,你都拿去吧,应个急,俺这前有园子后有地,抽空还能下江捕捕鱼,饿不着的。要不,你把嫂子和孩子们都接到这来避一避?
张广财听了,摇了摇头道,兄弟,你这么仗义,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来前听说老佛爷跟十一个国的洋人宣战了。这别人不知道,哥哥我光绪九年跟法国人打过,光绪二十年又跟日本人打过仗的,咱连个跟这两个国单打都打不过,这要跟十一国打,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
孟老六听了,道,不对呀,这两回不都是大胜么?
张广财苦笑道:“大胜什么大胜,大胜了还会割地赔款的么?哥哥我也是福大命大,这才两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有个不好的感觉,海兰泡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难了,你听哥哥的话,赶快把能变现的变现,一定要金子银子这些硬通货,哪怕赔了也要变现。”
孟老六惊得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砸到脚面上,他急得有些口吃,道,不,不会吧,我们这些亡国奴,可,可是年年月月要给老毛子交税的。
张广财冲他摆了摆手继续说:“我这一道上听说俄国的皇帝这回亲自带队,有十来万人,从彼得堡向远东这边开来。这老毛子从来是贼不走空,到哪里都是抢完东西就杀人放火。这海兰泡的三四万大清的子民,早就成了老毛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回有了借口,恐怕是要大开杀戒了,你千万不要迟疑,也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别人,别人知道,你的货就卖不出去了。这里一多半都是满人,他们祖先的手上都沾满了咱们祖先的血,用不着可怜他们。”
孟老六想问他,不是还有几十万刀枪不入的义和团么?咱还怕他那些洋鬼子干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都什么时候了,还信这些。
4
张广财走后的头一两天,孟老六还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可从第三天起,他就陆续听到了从西边跑过来的人说,尼古拉二世带的军队,走一道杀一道,把沿途的中国人、朝鲜人、日本人都抢光杀光了。
这回他信了张广财的话,他立马开始变卖店铺里的货和房产。买家见他开的价低了平时三四成,便奇怪地问他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买家,买家自然不会再买他的货。
昨天上午,一个二毛子听说他在甩货,一番讨价还价,把货半价全趸了去,连他三间邻街的店铺也盘了去,先交了一半的订金,剩下的要他把税交完了再给他。
5
昨天从税务所出来,孟老六来到江边,他的老婆带着十二岁的闺女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已经上了渡船,像墨一样黑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上百条渡船不停的往来穿梭,孟老六发现,往对岸去的船差不多都是满的,回来的船基本上都是空的。
这帮人,耳朵够尖的。
“快上船呀,你还磨蹭什么?”老婆在船上冲着他喊。
“我还得去把税单给二毛子,不然他不给我剩下的钱,咱们过了江,靠啥生活呀?你先带孩子拿上这一半的钱过去吧,到瑷珲的三舅家等我,我今天要是走不了,明天一早一定会走。”
老婆听了这话,温顺地点头坐下。船老大有些不满,嘴里嘟囔道,真耽误事,害得我少跑一趟,老六,你得赔偿我的损失呀。
老六陪笑道,没问题,我一会来还坐你的船,付你双份的船钱。
6
昨天下午酉时,孟老六总算是和二毛子结算清了余款。二毛子也听说了沙皇尼古拉二世带领军队杀来的消息,便开始耍赖,说给一半已经是给多了,老六急了,冲进厨房拎出一把菜刀来,那二毛子当时就吓尿了,连忙把余款结了,孟老六让他换成银元,然后把房契地契给了二毛子,一路小跑,赶往江边。
离江边还有百十米时,他站住了,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了,船呢?
正疑惑间,他听到了江边叫叫骂声,一队队的毛子兵正端着枪拿着刀押着几十个船老大往他这边走。
孟老六躲进了一片榛柴棵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些大兵押着人从他身边走过去。
怎么办?回去肯定是要被抓的,过江?没有船,靠游过去在平时是没问题,可这岸边上都是兵,等天黑再行动吧。
他正这么想着,后背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一个俄国大兵喊,这里还藏着一个。
7
昨天傍晚,孟老六被关进木材厂的大院里,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为了护住腰间口袋里的二十块银元,他被十几个俄国兵一顿暴打,最后钱还是被抢去了。
黑暗中,不时传来中国人被打时发出的惨叫,夏夜里的蚊子也比往常更欺负人,也许是他身上满是血的腥味吧。
迷迷糊糊到了天亮,又渴又饿。没有水也有没米。只有被抓的中国人不断地关进来。
他坐起来,在身边的烂木头堆里翻了一气,终于发现了宝贝,他拿起一块石头,不停地敲打他挑选出来的烂木头,一条条白色肥胖的虫子从木头的蛀洞里掉到地上,他抓起一把,扔进嘴里,嘎吧嘎吧地嚼出声来,引得周围的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孟老六笑道,好吃,又香又甜,要是有火烤一下就更美了。
8
现在的时间是庚子年的六月二十日一申时,也就是公元1900年的7月17日的下午三四点钟。
吱嘎嘎有地阵刺耳有声音响起,木材厂的大门打开了,一队俄国大兵冲了进步,吆喝着要人们排好队走到江边去,他们说要送这些中国人过江。
此时的中国人,虽然不舍得自已的家产,但也无可奈何,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孟老六跟着人群来到江边时,他才发现,不要说江里,就是昨天拖到岸上的船此时也都变成了还冒着青烟的灰烬,俄国人把船都烧了,这怎么过江呢?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人群发生了骚动,几千人向岸边的滩涂涌来,一些妇人和孩子被踩踏在脚下,孟老六被人群挤到了齐腰深的江水中,他回头望时,只见沙俄的骑兵正挥舞着马刀砍杀着中国人,人们惨叫着跳入湍急的江水中。
枪声响起,俄国兵又开始让江中的人们射击。
9
孟老六憋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几十米。当他再次从水中露出头来时,已经过了江心。这时,他的身子一震,肩膀上中了一枪,他清晰地听到了肩胛骨碎裂的声音。他挣扎着又游了几十米,双脚已经能够到河床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孟老六终于爬上了岸。他捂住肩头的伤口回头向对岸望去,哥萨克骑兵的砍杀还在继续,人仍然不断地跳入江中,除了少数几个水性好的青壮年在向这边游,多数的人都被大浪卷走了。
如血的残阳染红了整个世界,就连黑龙江里墨一样黑的江水也变成了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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