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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层的世界我们无法想象。
无论千年前陈王的七步成诗,
还是万里外首富的微言大义。
多半都只来源于我们的附会与脑补。
近日,美国特斯拉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在推特发文:“Humankind,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还把同样的内容发在了个人微博上。
由于特斯拉最近一段时间的股价一直飙升,所以马斯克目前以3351亿美元的身家,荣登全球财富榜首位。首富一发话,大家当然都乐于猜他的话里面到底是有啥微言大义——
有人说前两天有联合国官员表示,马斯克2%的财富就有66亿美元,用这些钱就可以解决世界饥饿问题,只看马斯克愿不愿意。马斯克这时候发这文是为了怒怼对方逼捐呢!
还有人说马斯克是老版《三国》迷,昨天该剧饰演曹丕的演员杨俊勇去世了,这是马斯克对他的一种纪念……
在老版《三国演义》中饰演曹丕的演员杨俊勇 剧照
更有人表示,你们都说浅了!马斯克是玩币圈,我们币圈大佬说话讲究点到为止,这明明是在暗示各种动物币不要自相残杀了,放他马老大正在强推的狗狗币一条活路。
我觉得这些说法这三种说法听着都挺有道理,但又都有那么点像胡扯。
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同样是“马爸爸”,假如我国的马爸爸哪天在微博上煞有其事的写一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你猜马爸爸他是想表达啥呢?
可能性也很多,但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故作深沉的装个x而已。
所以大家也不用对这事儿太多的过度解读了。首富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你也不明白。
何况我看到很多公众号上一上来就介绍,说这诗是三国时代曹植写的……
这头一句话就错了。事实上,这《七步诗》很大概率并不是曹子建的手笔。
一
是的,中国古代浩繁的诗歌当中,恐怕没有哪一首诗如曹植做《七步诗》的段子那样著名。但这个段子,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的。
《七步诗》最早见于史料,是在《世说新语》之中:
文帝(曹丕)尝令东阿王(曹植)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世说新语·文学》)
这是《七步诗》的最早出处,但需要注意的是,《世说新语》本身是南朝宋人所做的一本笔记体小说。而南朝宋与曹植生活的时代已经查了大约两百年的光阴,类比下来大约相当于我们今人去编清代中期的故事。
拿着《甄嬛传》去研究雍正头上有多少绿帽子,照着《还珠格格》讨论乾隆下江南有没有遇到夏雨荷。这显然不太合适。
何况这个故事里曹丕想逼杀曹植的手法实在有点无厘头:“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凭什么啊?就因为人家临场写不出个诗来,就能以此为罪名、要把你亲弟弟、堂堂大魏陈王给赐死了?
曹丕这个人据说很小心眼,但好歹他不蠢。如果真敢做这样的事情,那他身为皇帝的名声只怕是要直逼夏桀、商纣和后来的隋炀帝了。
作为一个苦心积虑搞了那么多次禅让、好不容易把皇位骗到手的人,我估计他应该是干不出这种蠢事来的。
何况,你都做皇上了,弄死个臣子还用这么牵强的招吗?构陷不可以吗?暗杀不可以吗?逼反不可以吗?一个欲加之罪能解决的事儿,何必一定要弄这么一出昭告天下,明示我就是对我弟弟嫉贤妒能?
所以这个故事是不符合中国古代帝王心术和宫斗逻辑的。大概率是个民间想象,三国版的北京出租车司机给你分析国际格局。
可是故事越是奇葩,传播力却往往越强,所以七步成诗的段子越传到后来就编的越圆。到了宋代的《天平广记》里的,故事就成了这个样子:
文帝尝与陈思王植同辇出游,逢见两牛在墙间斗,一牛不如,坠井而死。诏令赋死牛诗,不得道是牛,亦不得云是井,不得言其斗,不得言其死,走马百步,令成四十言,步尽不成,加斩刑。
子建策马而驰,既揽笔赋曰:“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行至凼士头,峍起相唐突。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赋成,步犹未竟。
重作三十言自愍诗云:“煮豆持作羹,漉豉取作汁。萁在釜下燃,豆向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太平广记》第一百七十三卷)
如果说前面一个故事里,还只是曹丕单方面无脑,在这个五百年后的新版本中,曹植也成了个全程斯巴达的铁憨憨:
明知他哥在有意找茬,让他写诗,他不仅写了,还说什么“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
——我斗不过你,不是力不如你,运气不好就是了。然后又写了一首“七步诗”,明示自己就是在DISS他老哥。
我估计历史上要是曹丕哥俩真闹过这出,曹植别说七步能写六句诗,百步能成一首赋,就是他能现编出一本《荷马史诗》来,他哥也一定得把他宰了。——你这么“恶隐政”,我还能饶得了你?我愚蠢的弟弟啊……
而《七步诗》从最早的六句体变成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四句体也有赖于后人的加工:唐代的大文学家李善在他的《昭明文选注》中第一次给这首诗做了修剪,将其变为了:
萁在灶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也就是我们大体熟悉的那个样子。
其实仔细品位这首新版《七步诗》,你会发现这诗的“含唐量”已经非常高了,无论是平仄还是韵律都向同期的五言绝句靠近了。
这样一改,读来虽然更加朗朗上口,但你若说建安时代的曹子建能写出这种唐韵十足的诗……那我就也相信明青花造的AK47、商周青铜鼎上雕的奥运福娃都是正品古董。
“刚入的明代青花,求网友鉴定一下是不是真品。在线等,挺急得。”
说白了,跟现在人闲着没事而就编一段“鲁迅曾说过”一样,古人填词作赋也很喜欢托古,而曹植又是个大“IP”,他和他哥的段子又传的那么火。所以《七步诗》是后人附会而作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其实对此,历代都有人怀疑、考证,并作分析。直到当代,郭沫若还反对把该诗归到曹植名下:“过细考察起来,恐怕附会的成分要占多数。多因后人同情曹植而不满曹丕,故制造了这种传说。”
那么,为什么大家还是这么喜欢把这诗塞给曹植呢?就像郭沫若说的,大约是因为他哥的名声实在不好吧。
二
说起来也蛮奇葩的,作为一代开国之君,魏文帝曹丕的名声居然出奇的臭。历代史家谈到他都没给什么太好的评价。
比如《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在他那部以魏为正统的史书里,在公事公办的夸了一堆曹丕的好之后,结尾特意加了一段,说曹丕“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翻译翻译,就说曹丕这皇上哪儿都好,如果能格局大一点,处事公平一点,做人沉稳一点,胸怀宽广一点……那他离古代贤君们也就不远啦!
……
这么说到底是夸是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敢这么在单位“夸”老板,大约明天就可以去人才市场重新投简历了。
而即便没有《七步诗》这样的段子作怪,历史上的曹丕作为统治者的困境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爹曹操给他留下的局面,其实是一个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赤壁之战之后,曹魏集团挟中原大胜的余威统一全国的机会已经错失了。就剩下一堆汉献帝往哪里摆、兄弟子侄和功臣集团之间怎么平衡之类的烂事了。
于是,曹丕上台之后发现自己怎么干都不对,对汉献帝,他保留了其作为皇帝的旧有的待遇,让他得了善终,了解中国历史的话,你会知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可是曹丕还是逃脱不得一个篡臣的骂名。
对弟弟曹植这个曾经争储的对手,他虽然上台后也挤兑,但好歹也没一杯毒酒把他弟弟毒死,也没给曹植改名叫阿其那、赛思黑,跟后世帝王一比,算感动皇家一千年的好大哥了。可是却还是被树为了古代宫斗史上“兄逼弟”的典范。
雍正皇帝(影视剧照)
在用人任事方面,他老爹曹操搞得那套“唯才是举”确实效率很高,可是业已成型士族们意见也很大,逼着他一定要推拼爹的那个“九品中正法”……
所以你让曹丕能怎么办呢?他估计也很绝望。
曹丕(影视剧照)
说一千道一万,历史到了有些关口,总要走那一步的,无论你当皇帝还是做首富,有些“必选动作”你是不得不那么做的。你是曹丕,你就得篡位,你是马斯克,你就一定会被美国左派们说成是应该被征收“亿万富翁税”的可恶资本家。
“煮豆燃豆萁”,有意“相煎”的到底是豆还是豆萁呢?都不是,是操弄它们做饭的那只历史之手罢了。
而你既然在那个位置上,做了一些动作,就一定会有人来做做解读。
就像曹丕与曹植的“兄弟情”最后被附会出了一首《七步诗》,也如同马斯克发了一首《七步诗》,被大伙拿来解析了个痛快。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谁知道呢?历史的天空和首富的心底,都是那样的不可捉摸。
至于我们,戏看过了,洗洗睡就好——比被猜测、附会更可悲的,是连被猜测、附会的机会都没有。
而我们这些凡人,很不幸就属于后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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