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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热衷于取单名,似乎是汉晋时期的时代特色。先秦时期的霸主,如晋文公重耳、齐桓公小白,都是双名;及至东晋以降,高门世族取用双名也屡见不鲜,如王羲之和他的儿子王操之、王献之、王凝之……
那么,为何汉晋之际多见单名,而东晋以降,双名却开始变多了呢?
一 社会上层趋向于单名化
现存于河南省偃师商城博物馆的东汉《侍廷里父老僤买田约束石券》中,录有24个人名,其中单名与双名者各占一半。须知,该“石券”出土于河南偃师县缑氏镇,东汉时属河南尹缑氏县,距离都城洛阳也不远。由此可见,在东汉政治中心的辐射范围内,普通民众在单双名的选择上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这似乎与我们的认知大有不同。正如开头提到的,观汉晋时期的著名人物,的确是单名居多。只能说,这两种现象其实并不矛盾。因为传于后世之名,多见于史书或石刻碑文;问题是,能够青史留名或立碑留名的人,几乎都是官员、士大夫以及王公贵族之家。
再结合下图,便不难得出结论:两汉时期,社会上层的单名化趋势,一直在不断加强;及至汉末魏晋时代,蔚为大观;而在东晋南朝以后,双名化的倾向也开始流行起来了。
汉晋之际单双名对比
二 避讳制度下的单名化倾向
显然,这与皇帝的“带头作用”离不开关系。两汉23位帝王,皆为单名;而有意思的是,其中三位皇帝原本为双名,后才改为单名,他们分别是汉昭帝刘弗(刘弗陵)、汉宣帝刘询(刘病已)与汉平帝刘衎(刘箕子)。此三者,既已贵为天子,又为何不嫌麻烦地把名字改为单名呢?
因为在避讳制度下,皇帝若不改单名,将会有更大、更多的麻烦。
早在远古时期,人们就非常重视名字,认为它与自己的安全、健康、命运息息相关;这便导致名字不可轻易示人,更不能随便让人使用。因此,人们为了表达自己对尊长或君主的敬畏,往往会对他们的名字加以避讳,久而久之,避讳制度便出现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连环画
民间有个很出名的谚语,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是田登担任郡守后,命地方百姓避其名讳,于是便改“灯”为“火”,结果闹出了“上元节放火三天”的笑话。可见,避讳制度对中国的影响有多深远。
中国的避讳制度大约起源于周,成于秦汉年间,兴于唐宋之际,及至明清时期变得更加严格;直到民国成立后,它才被废除。秦汉时期,避讳制度趋于成熟,为避讳皇帝之名,与之相关的地名、人名、书名等,统统要被替换掉。如汉光武帝名刘秀,秀才便被改为茂才;又因为汉明帝名刘庄,所以《庄子》一度“改头换面”成了《严子》。
据《礼记·曲礼上》记载:“礼不避嫌名,二名不偏讳。”由此观之,先秦时期的避讳较为宽松,人们非但不用避讳同音字,在遇到双名时,也只要注意两个字不连用就行了。看来,这就是先秦时期双名常见的一个主要原因。
秦始皇(前259年—前210年),嬴姓
然秦汉以降,封建制度确立,中央集权不断加强,统治阶级对避讳制度的要求更甚于从前。彼时,非但每个字需要避讳,就连同音字也要避讳。
如秦始皇名嬴政,“政月”避讳为“正月”,且“正”字要读平声;又如汉武帝名刘彻,结果“彻”与“辙”二字都要避讳,“车辙”就成了“车通”。这么做有个很明显的弊端:它很容易造成地名、书名、人名的混乱。
是以,为尽量减少因避讳制度带来的麻烦,皇帝不仅多以单名为主,还经常使用生僻字,毕竟,“难言而易讳”。正如后世的大明王朝,皇族朱家还造出了一张“元素周期表”出来。
有皇帝的亲身示范,其他王公贵族见状,也纷纷学着取了单名。当然,一些皇族、外戚的名字有时也须避讳,则是促使社会上层倾向于单名化的又一主要原因。如汉高后吕雉,为避讳其名,人们便将“雉”唤做“野鸡”;又如孝元皇后之父王禁,让“禁中”一度被改为“省中”。
吕雉(公元前241年-公元前180年8月18日)
三 王莽改制的进一步推动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王莽掌权时,曾推动“去二名化”。据《汉书·匈奴传下》记载:“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此事亦见于其本传。
不过,有人曾表示反对。如宋人邵博所言:“王莽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又遣使讽单于为一名。东汉士大夫以操节相高,遇莽之事必唾也,乃终其世谨一名之律,何也?”在他看来,王莽篡权已为士族不耻,故而其政令应该很难在贵族士大夫阶层中推行下去。
诚然,汉平帝刘衎改单名,或许是碍于王莽“淫威”;但在此之前,还曾有昭帝、宣帝两人“去二名”。这便意味着:“去二名”由来已久,而王莽此举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那么,一个本就被社会上层承认并习惯的规矩,总不能因为王莽在后面推了一把,其他人就要避之如蛇蝎吧。
是以王莽的“去二名化”虽然并非是单名化倾向形成的主要原因,但的确对这种现象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既然如此,为何到了东晋南朝以后,社会上层又出现了很多双名呢?
王莽(前45年12月12日—公元23年10月6日),字巨君
四 东晋南朝以来的双名化趋势
东晋后期,高门世族之间开始流行一种新兴的取名方式:在单名的基础上,加上一个无实际意义的虚字,如“之”、“道”、“僧”、“灵”等。
陈垣在《史讳举例》中说:“晋王羲之子知名者五人:曰玄之、凝之、徽之、操之、献之。徽之子桢之,献之嗣子静之。祖孙父子,皆以‘之’为名,不以为嫌也。(南朝)宋王弘子僧达,孙僧亮、僧衍,从子僧详、僧绛、僧虔,从孙僧祐,叔侄皆以‘僧’为名,不以为嫌也。”
东晋的文人雅士
这种奇特的“双名”,反映了世族门阀在信仰、思潮上的某种倾向。以琅琊王氏为例,作为时代“弄潮儿”,王氏在各种思潮的碰撞下,不仅发扬了玄学,也曾接受过佛学思想,如颇负盛名的竺法深与道敬法师,皆出身于琅琊王氏。因此观之,王氏中大量出现“之”或“僧”的例子,便不难理解了。
当然,也有些字具有实际意义,这显然是家族对于族中子弟的一些要求或祝福,比如宋武帝刘裕的子侄辈,皆是“义”+名的形式,其中较为出名的有宋文帝刘义隆和《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
《世说新语》是南朝宋时所作的文言志人小说集
除此之外,晋宋之际的双名化趋势,还有可能是受到了胡风影响。须知,在此之前,大批胡人进入中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汉胡之间的文化交融。而衣冠士族虽然被迫南渡,但不可否认的是,仍有不少受到胡风影响的侨姓来到了南方。
正如沈德符所说:“至魏晋后,渐不复然,至五胡盗中原,胡名遂用三四者。”看来,少数民族中的双名现象(如拓跋力微、沮渠男成等),的确对东晋南朝的双名化趋势造成了不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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