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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苏联赞为“13世纪中国最伟大机动防御大师”

www.creaders.net | 2022-02-13 17:50:19  国家人文历史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在中国历代的封建王朝之中,赵宋可谓是一个最富争议的存在。如在经济、文化层面,肯定者盛赞其独步东亚、百姓幸福。却也有人拿出相关数据,认为其“数据注水”,实为“民疲国弱”。

  在军事领域则更有“强宋”“弱宋”之辩。但不能否认的是,自女真入侵、宋室南迁之后,基于复杂的国防环境,南宋军队之中涌现出了诸如岳飞、吴玠、刘錡等名将,其中更有在国内寂寂无名、却被苏联军事学家沃尔科戈诺夫称赞为“13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机动防御大师”的孟珙。

孟珙画像。来源/秒懂百科视频

  那么这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名将到底是谁?

铁军的后裔:孟珙的家传和早期军事经历

  公元1195年的随州枣阳,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他所在的家族祖籍山西绛州,自靖康年间为了躲避南侵的女真铁骑而举族南迁。怀着“还我河山”的理想,这个男孩的曾祖孟安便跟随岳飞南征北战,至今已历了三代。

  战争改变了这个家族的生存环境,却也提升了社会地位。怀着对和平的希望和望子成龙的心愿,这个男孩的父亲孟宗政为膝下所有的男丁都取了一个与玉有关的名字,男孩的三个哥哥分明名为孟玺、孟琛和孟璟,而他则被唤作“孟珙”,而“珙”字在当时古籍之中意为大块的玉璧,因此孟珙成年的表字璞玉。

玉首饰。摄影/生活多美好,来源/图虫创意

  孟珙七岁时的公元1206年,南宋权相韩侂胄(tuō zhòu)为了巩固其政治地位,贸然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北伐。由于准备不足,南宋各路人马在金军的迎击之下一败涂地。关键时刻,孟宗政率以宗族子弟和民间豪侠组成的义军据险而守不断伏击了金军辎重。事后,南宋政府为表彰其军功,授予其枣阳县令之职。

  在此后的十几年中,孟氏家族以枣阳为核心,在不断击败金人的入侵中发展壮大。孟珙弱冠之年,其父孟宗政已然升任荆鄂都统制、麾下集结了数万中原遗民。

  公元1223年,59岁的孟宗政因病去世。此时的孟珙虽然年仅二十八岁,却已然久历军阵,甚至多次在乱军之中救过其父。因此,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南宋政府最终还是决定将孟宗政麾下的部曲交给孟珙管理。孟珙上任伊始,迅速调整了部队建制、推行屯田,进而保证了权力的顺利交接。

  就在孟珙全力经营其父遗产时,中原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公元1232年,金军主力于三峰山为蒙古帝国拖雷所部击溃,名将完颜彝(即完颜陈和尚)等阵亡。眼见黄河防线已无力抵挡蒙古铁骑,金哀宗完颜守绪被迫迁都归德府(今河南商丘),随后又南逃至蔡州(今河南汝南)。

开封黄河浮桥。摄影/马迪,来源/图虫创意

  应该说,此时的金帝国虽然风雨飘摇,但却依旧拥有数十万野战部队。为了鼓舞士气、更为了寻找出路,完颜守绪公开表示,蒙古军队擅长骑射,又学会了中原的军事技术,我们的状态又不太好……不过南宋那帮杂鱼,何足道哉!随即大笔一挥,命依旧忠于金帝国的汉军主帅武仙率部南下。

  与蒙古军队死斗多年的武仙虽然知道麾下的兵马疲弱,依旧认为自己可以吊打南宋。因此率领纠集而成的20万大军浩浩荡荡、直扑南宋治下的光化军(治在今湖北老河口市)。孰料,接掌其父防区的孟珙并未龟缩防御,而是率部迎击,竟一鼓便攻破武仙先锋的营垒。此战宋军虽然斩首仅五千级,却成功解救出被金军裹挟的十二万户的民夫,极大削弱了对手的战争潜力。

  孟珙的战绩引起了上司——京湖制置使史嵩之的重视。史嵩之虽然身为南宋“主和派”大佬史弥远的侄子,但面对穷途末路的金还是敢于一战的。在召见孟珙并听取其全盘战略计划之后,史嵩之最终首肯其全线反击的计划。

《史家祖宗画像及传记、题跋》之史嵩之。来源/甘肃档案信息网

  利用部队高超的机动性,孟珙首先在吕堰截击了武仙所部主力,再度斩首五千级、解救民夫三万户。随即孟珙更率军北上,以强大的军势,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地处宋金边境的重镇——邓州。

  邓州的易手,彻底切断了武仙所部北撤的通道,令其不得不退入马蹬山(今河南淅川县东南部)一线筑砦屯守。孟珙不愿自己的“卧榻之侧”还有这样一个敌人“鼾睡”,是以率部展开了正面攻坚。

  在阵前倒戈的武仙部将刘仪的建议下,孟珙采取了“围三阙一”的战略,武仙的军队本就战意不坚,面对宋军从东、南、北三个方面的步步紧逼,果然争先恐后的向西溃逃,却不想就此踏入了孟珙设下的陷阱,在一场“火烛天,杀僇山积”的夜战之后,武仙所部损失惨重,被迫向商州撤退。孟珙随即展开追击,最终迫使武仙仅率五六骑狼狈逃回蔡州。

  从南宋方面的记录来看,仅在马蹬山之战的最后阶段,孟珙便收降了金军七万余人。是以,此番打垮武仙兵团,不仅给对手造成了不亚于三峰山之战的兵员损失。更彻底打断金的脊梁。而就在孟珙回师襄阳休整之际,一场有关南宋国运的大讨论也在临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蔡州之盟:“联蒙灭金”政策的敲定及蔡州之战

  公元1233年,不断蚕食中原地区的蒙古方面对完颜守绪无视现实、一味顽抗的作法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在河南继续拔除对手孤立据点的同时,窝阔台派出使臣要求南宋政府出兵、资助军粮联合灭金。

窝阔台画像。来源/  华人德主编:《中国历代人物图像集 上》

  南宋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毕竟曾经“联金灭辽”、最终引狼入室的案例还活生生摆在眼前,谁又能保证蒙古在攻克了蔡州之后,不会继续南侵呢?而就在这样进退两难的气氛之中,身处襄阳前线的史嵩之和孟珙却早已达成一致,作为军人孟珙的想法很现实,他认为南宋如果足够强大,当然可以拒绝与蒙古的联合,但是目前的局势是金的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无论南宋政府如何选择其结果都是一样,与其给蒙古这个潜在的对手一个轻视的理由,不如出兵以显示自己的力量。而史嵩之也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说服了早已迟暮的叔叔。南宋政府在公元1233年农历十月出动二万精锐野战部队,运送三十万石粮草加入了对金的最后一击。

  蒙宋联军对蔡州的全线进攻虽然结局已经没有了悬念,但是惨烈的过程令很多人始料未及。金虽是穷途末路,但蔡州城内仍集中着相当数量的女真勋贵,更囤积了弩炮等众多军械。是以,利用蒙宋联军尚未会师的时机,金军率先派出两万精锐骑兵,试图攻打远道而来的宋军。孰料,担任宋军前锋的孟珙所部竟毫无惧色,一波鼓噪冲锋,便收割了敌军一千两百颗人头。

  宋军所部的骁勇,令蒙军统帅塔察儿颇为动容。他亲自邀请孟珙与之游猎畅饮,并以兄弟相称。而孟珙则趁势画地为守,以防交战时宋、蒙两军发生误伤。但即便如此,当蒙古军队攻城受阻之时,孟珙还是及时伸出了援手。据说蒙古军中的汉族将领张柔在攻城时被金军的钩镰枪缠住,险些丧命,是在孟珙的飞马救援下才临期侥幸保全了首级。但此刻秉承着战场上军人天职的孟珙或许永远无法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张柔和他的子嗣们会成为南宋的掘墓人。

  随着外围的防御体系被蒙宋联军一一攻破,金哀宗完颜守绪在疯狂的驱策全城军民顽抗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末日的临近,他感慨,作了十年太子和十年皇帝,自问没什么大的过失,因此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只是大金帝国传承百年,竟然亡在自己手里,和古代那些荒淫暴乱的国君一样,实在令人介怀。

  最终,完颜守绪将帝位传给了宗室将领完颜承麟,自己上吊而死,算是摆脱了他所恐惧的亡国之君的名号以及成为劫下囚的命运。而完颜承麟的登基大典还没有完成,蒙宋联军便已攻入内城,这位新君在指挥巷战时死于乱兵之中,其在位时间确切的算起来只有几个时辰,因此可以说是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执政时间最短的新记录。

  强盛一时的金在蔡州城下的尸山血海中归于灭亡,作为世仇的南宋朝野自然是一片欢腾。有好事者画了一幅名为《尝后图》的春宫画,以彰现南宋野战军的“赫赫武功”。甚至还将南宋主将孟珙也画入其中。题词云:“南北惊风,汴城吹动,吹出鲜花红董董。泼蝶攒蜂不珍重。弃雪拼香,无处着这面孔。一综儿是清风镇的样子,那将军是报粘罕的孟珙。”

端平入洛:南宋政府的军事冒险及孟珙的态度

  金灭亡之后,南宋朝野上下充斥着一股躁动的情绪。这一点多少与宋蒙联盟中的一些不确定条款有着必然的联系。在联手灭金的过程中,蒙古方面许下了所谓“河南之地”的优厚回报。但随着蔡州城被攻破,宋蒙方面在瓜分金遗产的过程中,根据双方最终确定的以陈、蔡一线进行分割,窝阔台的许诺基本上算是打了个五折。对于这一点,“联蒙灭金”的实际操作者——史嵩之的态度倒是比较务实,与其和兵强马壮的蒙古发生不必要的争执,不如“落袋为安”,增强边疆防卫以巩固“胜利果实”。

  史嵩之的想法并不能代表皇帝的思路。早在灭金的军事行动结束之前,宋理宗赵昀便召见了在两淮前线肃清了李全所部忠义军势力的赵范、赵葵兄弟。不过从史料记载看,我们不得不说赵氏兄弟多少有些无辜。面对宋理宗赵昀对于与蒙古外交关系的询问,赵范只是回答说:“和约这种事情只不过是忽悠对方的‘羁縻之策’而已。我朝宣和年间和女真人的海上之盟,最初不也是情比金坚……不,坚如金石的吗?如果过分依赖所谓的和约,最终只能是被欺骗和损害的一方。因此应该尽早进行战备才行。”

  赵葵对未来局势的判断是:“一年之内不会有战事,因此可能有两年的缓冲期,我们可以训练野战部队、修筑边防要塞。而最主要的还是推行屯田。”对此宋理宗赵昀很兴奋,高屋建瓴的总结道:“这个计划很有高度,尽快实施。”不过赵葵怎么也没有想到,宋理宗赵昀的“尽快”竟然是在蔡州战役的硝烟散去还不到6个月,便要求他统率两淮的南宋正规军向理论上是蒙古帝国版图的河南北部进军,开始了“收复三京”(西京洛阳、东京开封、南京归德)的军事行动,史称“端平入洛”。

宋理宗坐像。来源/卢英振著 《历朝帝后》

  对于“端平入洛”的军事行动,南宋的官方说法是鉴于“因彼鹬蚌之相持,甚于豺狼之交啮。百姓至此极也”。也就是说,中原地区由于蒙金双方的长期战线拉锯而陷入一片混乱,南宋政府为了避免这一地区出现“人道主义灾难”而派出军队以恢复当地秩序。南宋朝野上下却普遍持反对态度,参知政事兼知枢密院事乔行简首先提出:“目前国内百姓苦于各项苛捐杂税,豪族劣绅兼并成风。在内部矛盾没有得到解决的情况下,贸然出兵境外。恐怕中原还没有规复,江南已经开始骚动了。”

  不过,“端平入洛”在开始阶段还是比较顺利的。由庐州知府全子才率领的前锋部队几乎兵不血刃收复昔日中原重镇汴梁。不过,这一辉煌战果主要归功于蒙古方面对中原地区统治的随意和混乱。成功夺取了汴梁本来可以说是“端平入洛”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但是南宋的主战派却急于将这个有利局面无限扩大,统率大军后续抵达的赵葵对全子才的态度不仅没有褒奖,相反指责他贻误战机,认为“我们的预定计划是依托黄河、潼关组织防线,你已经抵达了汴梁半个多月,还不夺取洛阳、潼关,在等什么呢”?

  全子才列举了后勤补给所遇到的实际困难之后,赵葵的对策是派出由自己的亲信——淮西制置司机宜文字徐敏子统率先锋部队向西进发。由一个机要秘书指挥相当于一个步兵师的兵力自然有些不妥,因此赵葵又派杨谊指挥全子才麾下装备有强弩的另一支部队后续跟进。这两支部队或许都是赵葵心目中的精锐,但在给养问题上,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军所携带的口粮都只能支撑五天而已。当然在赵葵的心中或许还存在着最后一丝幻想——洛阳是中原古都,只要部队可以抵达预定目标,就地便可以征集粮秣,自己的运粮车队应该也在兼程赶来。

洛邑古城。摄影/为你舞步,来源/图虫创意

  不过在无情的事实面前,久经战阵的赵葵显得过于天真了。蒙金战争的破坏力远比他所想象的要恐怖。这一点,担任大军前锋的全子才显然要比他清楚一些。从庐州一路北上,全子才的部队的确可以用如入无人之境来形容,因为他们沿途所走过的基本都是无人区,即便是北宋时号称“小东京”的城父此刻也剩下十几户人家。而为了阻挡南宋政府的北上,蒙古军队还掘开了黄河南岸的寸金堤,人为在淮北制造了一片水深及腰的黄泛区,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南宋动员了大量民夫,后勤效率却依旧低下到难以维持的境地。

  当窝阔台增派木华黎之孙塔斯率军南下与宋军交战之前,将五日军粮分成八天吃的南宋野战部队已经提前败给饥饿。在几乎变成空城的洛阳数万精锐的淮西健儿只能“采蒿和面作饼”。此消彼长之下,两军在龙门和洛东两度暴发的遭遇战都以南宋军队的崩溃而告终。无奈之下赵葵只能选择主动放弃已经控制的汴梁南撤,而在通过黄泛区的道路上他们只能丢弃所有的辎重。“端平入洛”军事行动以全面失败而告终。

  在这场堪比闹剧的武装大游行中,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小插曲。在两淮前线的部队还在进军的途中,宋理宗赵昀派出祭祀自己家祖坟的特派员——朱扬祖、林拓抵达了长江中游的襄阳军区。此时中原战场的局势空前紧张,传说蒙古帝国的哨骑在孟津到潼关一线到处游弋,两位特使的行程显得格外危险。

  不过,刚刚在蔡州战役中载誉而归的孟珙却不这么看,他说:“淮东军区从淮西进军,抵达汴梁要近半个月的时间,而从我的防区出发,精锐骑兵只要不到十天就可以往返了。”于是,亲自护送两位特使到中原祭扫了宋帝国历代皇帝的祖陵,还画了一幅《八陵图》送回去让宋理宗赵昀凭吊。

  而对蒙古而言,南宋政府的“端平入洛”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却依旧给了他们理直气壮、大举南下的借口。公元1234年的农历十二月份,窝阔台的特使王檝首先抵达了南宋首都临安,面对窝阔台措辞严厉的指责,宋理宗赵昀一边派出了宁淮军统制程芾作为蒙古通好使前往正在大兴土木的蒙古帝国首都和林道歉。同时也在着手进行战争准备。作为“端平入洛”中唯一令其感到满意的将领,宋理宗赵昀特别召见了孟珙。对于未来的外交政策,孟珙的回答很巧妙,只是说:“我是军人,理应主战而不主和。”这一回答令宋理宗赵昀很是高兴,也随即奠定了孟珙在未来的蒙宋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

机动防御:孟珙与第一次蒙宋战争

  公元1236年农历十一月,是第一次蒙宋战争中转折性的月份。在这个月的上旬,蒙古军队火烧成都,扫荡了整个四川腹地。与此同时,南宋荆湖、江淮军区也同时告急。但此刻已经连续作战近半年的蒙古军队,其攻势也不可避免出现了衰竭的迹象。首先是在江陵城下,孟珙以夜袭的方式摧毁了对手围城的营垒和为了渡江而建造的舰队。

  随后,这位机动防御大师又奔赴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战场,在全城上下一片“吾父来矣”的欢呼声中,蒙古军队不得不改变攻击方向,绕过黄州进攻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而在这一方向,等待着蒙古铁骑的是真州知州邱岳所布下的伏兵和强弩石炮。在攻坚失利的情况下,蒙古军队不得不全线后撤。虽然战争并非就此结束,但是南宋方面的战略危机期总算是过去了。为此,宋理宗赵昀下诏改元,用宋朝历史上最繁荣的两个时代——嘉祐(宋仁宗年号)、熙宁(宋神宗年号)组成的嘉熙来替换那不吉利的“端平”。

仪征市鼓楼。摄影/画桥,来源/图虫创意

  窝阔台的特使王檝抵达临安之后,开出了岁币、银绢各二十万的和平清单。但是此刻南宋军队正在襄阳一线准备全线反攻,而巨额的军费开支也令南宋政府的财政并不宽裕,在参知政事李宗勉的反对之下,南宋政府委婉拒绝了对方“施舍”的和平。

  公元1238年,双方展开了自战争爆发以来最大规模的战略决战。蒙古方面的主攻方向在淮西,由成吉思汗时代的近卫军统帅察罕指挥号称八十万的重兵集团直扑庐州。但是在南宋方面的杜杲、吕文德等人顽强防守和果断反击之下,这一轮的秋季攻势再度以蒙古方面的全线失利而告终。

  南宋方面随即展开的冬季反攻却大获全胜,在孟珙的指挥下,南宋军队一路将战线从郢州(今湖北省武昌周围)推回到河南南部的蔡州,在中原战场基本恢复到了战争开始前的态势。东部战线基本归于稳定之后,蒙宋双方都将注意力转移到西线。双方于公元1239年年底在四川东部的夔门、万州(今重庆万县区)一线又进行了新一轮的攻防战,最终孟珙又一次化解了危机。蒙宋双方也基本耗尽了各自的国库和战争热情,终于选择坐下平心静气的和谈。不过,作为窝阔台的特使王檝第五次抵达临安时,还没来得及与南宋达成一份和约便病死他乡。

名将之殇:孟珙的凄惨结局

  公元1241年,蒙古大汗窝阔台病逝,蒙古帝国由此迎来了乃马真皇后摄政的五年。南宋内部也进行新一轮的大洗牌。依仗着部下孟珙的英勇善战,战争期间总领江淮、荆湖、四川三大军区的史嵩之自然而然的出将拜相,进一步升为右丞相兼枢密,完成了史氏家族“一门三相”的政坛帽子戏法。对此,史嵩之本人颇为得意,很少写诗的他在《宴琼林苑》中大发感慨:

  鸣跸高登秋暮天,西郊辇路直如弦。

  梨园花覆千官醉,愈觉君恩湛湛然。

  但南宋内部对于史嵩之的反对声浪却不绝于耳。这一点除了出于对这个官N代的不忿之外,更重要的是大权在握的史嵩之和他的叔叔史弥远一样行事专横。曾在安丰和庐州战场上多次击退蒙古大军的淮西制置使杜杲只是因为史嵩之的和谈政策,便被夺去兵权,终老田园。

  对史嵩之的不满在公元1244年的秋天集中爆发了,而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是史嵩之父亲史弥忠的去世。按照南宋的惯例,为官之人一旦碰到至亲有丧必须要回家守孝,时间为三年。贪恋权位的史嵩之企图援引战时特例,继续赖在高位上不下去。此举引来了南宋各大高等学府——太学、武学、宗学、京学学生及部分官员的不满,他们纷纷上书指责史嵩之不孝,并控告他主和乱军、专权固位、结党营私,他们在太学张帖榜文宣称:“丞相朝入,诸生夕出。”以罢课来抗争。无奈之下,史嵩之只能上书请允许回籍守丧。

  史嵩之回家郁闷去了,南宋再度进入军政分离的时期。主持日常工作的是史嵩之过去的助手范钟和政敌杜范。军事方面则由同知枢密院事赵葵领导。赵葵一手提拔了吕文德和余玠,在史嵩之时代担任荆湖安抚制置大使兼夔州路制置大使、统一指挥长江中下游各地驻军的孟珙,此时却被一再削弱兵权,并加上了江陵知府的头衔,再无驰骋疆场的机会。

  事实上,孟珙的年纪虽比赵葵小9岁,但是早在赵葵的父亲赵方时代,孟珙便已经活跃于战场之上。因此,两人不仅是平辈更曾是同一条壕沟里的战友。在升迁的道路上,赵葵由于“端平入洛”失败而一度落于孟珙。今天我们无从得知赵葵对孟珙的真实看法,但从一系列的军事调动上,两人心态的转变似乎已经跃然纸面。

端平入洛形势图。来源/何忠礼著《南宋全史》

  余玠前往重庆赴任时,孟珙不仅主动资助其军粮十万石,更将自己麾下的晋德和六千精锐部队也交给了对方。或许在孟珙看来,余玠的到来对他是一件好事,毕竟长期以来同时指挥荆湖和四川两大军区的孟珙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阻击蒙古军队在四川一线的进攻之上,而自己经营襄阳的计划却始终得不到实施。

  但是随后而来的江陵知府的任命却令孟珙空前失望,他甚至公开对部下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显然对于孟珙这样擅长机动防御的将领而言,将其框死在江陵的作法不仅愚蠢更是一种残忍。牢骚归牢骚,对于赵葵抽调其麾下五千精锐前往江淮战区,支援安丰、寿春战场的决定,孟珙还是支持的,但随后赵葵又要求他分兵三千前往齐安。这一次孟珙终于发火了。

  当然在拒绝的同时,孟珙也阐述了自己的理由:“我的防区黄州距离预定目的地只有一江之隔,如有战事可以随时支援,何必预先调动。何况部队调防劳师动众,可以说是无益有损,万一上游有警、我军已疲,这似乎不是好主意!”

  随之而来的便是南宋要求孟珙回镇江陵的行政命令。在江陵城上孟珙悠然长叹,他不是为自己的仕途担忧,而是焦虑江陵的防御。江陵外围虽然水网交织,既可灌溉农田,又可作为阻挡蒙古骑兵的障碍,但依旧存在着可以通行的低洼地带。一旦蒙古大军南下,可以轻易直达江陵城外。为了改善这一情况,孟珙选择险要地段,修筑要塞十一处,另筑大型外围防御工事十处。加上开挖连通的外围河道,江陵终于可以称得上是金城汤池。

  不过,孟珙在江陵的建设并不能换来赵葵和南宋对他的信任。心灰意冷的孟珙只能主动提出:自己的哥哥孟璟在武昌,自宋建立以来没有“兄弟同处一路”的道理,请求解甲归田,但却没有得到批准。而新一轮分兵令再度降临在孟珙的身上。跟随孟珙多年的部下张汉英率军五千人被调往江淮战场。如果说这还属于正常,那么南宋以防御大理可能的入侵而要孟珙从荆湖军区再抽调五千人前往广西,可以说是在赤裸裸的“削藩”了。

  要知道,孟珙的父亲孟宗政经营一生,才打造出了一支两万人的“忠顺军”。此后孟珙虽然不断吸收中原地区的流亡难民,但其中真正拥有实战经验的壮丁并不多。孟珙事业颠峰时期所统帅的镇北军也不过一万五千多人。不断奔波于四川和荆湖两地,加上战场的损耗,孟珙手中的精兵可以说越打越少,以至于连回鹘人爱里八都鲁带令壮丁一百多人加上一百多老头和小孩,两百六十匹战马都令孟珙极其重视,特意为他们创立了“飞鹘军”的番号。从两淮招募到了三百多人也被编组成“宁武军”,交给弟弟孟璋指挥。如今,南宋却一再狮子大开口,这边要几千、那边要几千,对于孟珙而言都是切肌之痛啊!

荆州古城。摄影/让龙,来源/图虫创意

  孟珙再一次据理力争,最终石沉大海。而随后甚至连孟珙所递交的蒙古即将发起进攻的军事情报都被直接无视了。蒙古军队在察罕和曾在蔡州城下被孟珙救出的汉军将领张柔的统率下轻松的在淮西突破了吕文德的防线,一路扫荡劫掠甚至威胁到江淮重镇——扬州。此时的孟珙或许也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感怀了。

  给予孟珙致命一击的还是南宋朝廷对于他准备接纳蒙古边将范用吉投诚问题上的冷漠。范用吉本名为孛术鲁·久住,是女真族孛术鲁氏部落的族人。在金灭亡前期,孛术鲁·久住审时度势的投靠了当时的两淮制置使赵范。赵范起初对他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是当对方改用了汉族名字范用吉之后,两人的关系却急转直下。赵范觉得对方触犯了自己的名讳,时常找些小事就呵斥他。最终导致范用吉投奔南下的蒙古人去了。

  范用吉是否是真心想要回头,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值得信任吗?这些对于孟珙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锐意进取的政府,而不是一群只会勾心斗角的官僚。在南宋中枢阻止他与范用吉继续接触之后,这位转战多年的名将发出了“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的感叹,而他的病假申请再度没有被批准。公元1246年农历九月初一,这位名将终于在江陵病逝于自己的岗位之上。

  作为一位机动防御大师,孟珙的成功在于他对骑兵的重视。在他的经营之下,其部军士能够做到“家自畜马,官给刍粟”,一举解决了南宋军队缺乏马匹的难题,可谓十分难得。此外,孟珙还注重对部将的培养,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孟珙亲书“赛存孝”军旗的刘整。

  刘整是邓州穰城(今河南邓县)人,严格意义上来讲是金人。不过在金分崩离析的过程中,孔武有力、擅长骑射的刘整最终还是选择加入孟珙指挥的南宋军队,在孟珙指挥之下,刘整率领一支十二人的突击队,成功夺取了金的边防重镇信阳。依照民间传说,后唐的李存孝曾率十八骑夺取洛阳,而刘整所率的兵力比李存孝还少,因此,孟珙也没有多想就写下了“赛存孝”的名号送给刘整。而历史上,李存孝除了骁勇之外,还有一点却被人们都忽视了,那就是他对自己养父李克用的背叛。

  孟珙去世后15年,刘整投降元朝,并提出了“欲灭南宋,先取襄阳”的战略,敲响了南宋灭亡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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