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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俄为什么总是输给看上去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

www.creaders.net | 2022-03-17 13:12:07  刘啸虎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众所周知,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是日俄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为争夺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的殖民利益而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的大规模战争。

这场战争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践踏,使中国东北人民在战争中蒙受了空前浩劫。从军事角度来看,日俄双方在战争中均使用了新的军事技术和战术,对后世影响深远,这场战争被视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预演。

参战的沙俄军官,多有战时日记或回忆录存世。英美等西方中立国均向日俄前线派出过观战武官(即Military Observer,今多译为军事观察员),这些军官都留下了第一手的战地观察记录。英美等国的新闻记者更获准随军采访,撰写了大量战地新闻报道。

从这些文献之中,清晰可见日俄双方的军事差距和战况的血腥惨烈。其背后所反映出的深层问题,更值得深入思考。

一、刺刀与机枪

明治维新后建立的近代日本陆军,在日俄战争中的表现令西方大为赞赏。英国观战团团长、陆军中将伊安·汉密尔顿爵士(Sir Ian Hamilton)在战后写道:“这支日本陆军将征兵发挥到极致——经过身体条件和才智能力的某些必要权衡,挑选出几十万人,组成一支人数相对较少的军队。这支军队乃是这个国家的精华。”

相比之下,沙俄军队则是以规模庞大而老迈腐朽著称。日俄战争前夕,沙俄帝国的常备军规模多达百万,且每年征召大量新兵入伍。

具体到1904年2月8日宣战时,部署在远东的俄军虽有约15万人,但其中包括了护路军、边防军和民兵,分布在海参崴到旅顺之间的广阔地域。现役兵力不足,还要征召年龄20~40岁之间的预备役军人,日俄战争期间俄国即进行了9次征召。

这些预备役军人一般战斗力较差,且难于管束。俄军第34东西伯利亚步兵团索洛维耶夫上尉(L.Z.Soloviev)在战后写下了自己真实的战争经历,其中即对这些“好吃懒做”和“胆小懦弱”的长胡子老兵们颇多抱怨。

这样的一支军队,步兵战术也相当落后。按照1904年的俄军野战条令,俄军步兵发动进攻前,通常先由炮兵进行一小时的炮火准备,然后要一鼓作气进行刺刀冲锋。俄军冲锋一定要上刺刀,一般认为这有巨大的心理震慑,能令敌人感到恐惧,还能带给俄军士兵自信,更能鼓舞俄军士兵在战局需要时勇于进行肉搏战。

索洛维耶夫上尉写道:“如果不教我们的士兵把刺刀看作每场战斗中最后和必然的依靠,士兵就有可能放弃自己的阵地,不会试图用刺刀去击退敌人。”这名沙俄基层军官对实战中刺刀的作用非常肯定,强调俄军经常用刺刀发动白刃进攻夺取要点:“我参加过多次刺刀冲锋,有机会目睹刺刀是如何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拿下堑壕。而为对付这几条堑壕,我们整整三天白白打了几千发子弹。

我曾目睹过得胜而归的士兵有怎样的精神状态,注意到一场刺刀冲锋之后士兵是何等的兴高采烈。我还目睹过这样的战斗是何其果断坚定,冷酷无情,只要爆发就只有活下来的胜利者和战死的失败者,完全没有中间的道路。”

但仅有刺刀是远远不够的。日俄战争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机枪的战争。交战双方在战场上大量使用全自动气冷式和水冷式机枪,据信造成了战争中50%的伤亡。俄军在1898年仅有12挺机枪,到1901年也不过40挺。日俄战争爆发后,俄军的机枪数量才得以暴增。俄军的7.62毫米马克沁机枪进口自英国,无法自产。俄国战前只能生产备用枪管,1905年才制造出整枪。

按照野战条令,俄军将6~8挺机枪部署为一处炮台,机枪像火炮一样配有护盾。这种部署的弱点在鸭绿江会战中暴露无遗,很容易变成日军火炮的靶子。日本则是从法国购得了生产许可证,本国可以自产6.5毫米哈奇开斯机枪。

前线俄军士兵抱怨,相比之下日军机枪有几个显著优点。其一,哈奇开斯机枪是气冷式,比水冷式的马克沁机枪轻很多,在战斗中非常容易转移阵地;马克沁机枪虽配有护盾和双轮,但遇复杂地形移动缓慢,且目标太过显眼。其二,马克沁机枪的帆布供弹带遇水容易变形,常常造成卡壳,采用金属供弹带的哈奇开斯机枪则很少出现这一问题。但也有研究指出,前线俄军士兵的感觉并不准确,日本将哈奇开斯机枪的弹仓从8毫米改为6.5毫米,带来了抛壳的问题。日方有报告称,哈奇开斯机枪平均每射击300发子弹就卡壳一次,极难避免。

不同于俄军完全把机枪作为防御武器,日军将机枪用于进攻,进行纵向射击或从发动突击的步兵头顶上射击;然后机枪快速跟进,转移到新的射击阵地。德国观战武官冯·贝克曼(Von Beckmann)在报告中写道:1905年3月1日的奉天会战中,他目睹日军将师团一级配属的12~18挺机枪全部投入进攻作战,攻击俄军据点:“俄军的火力哑巴了,但只要(日军的)机枪火力有所减弱,俄军火力就又爆响起来。

日军步兵利用敌人火力的间歇拼命前进,在己方机枪的掩护下,进逼到很近的距离。”一名指挥机枪的日本军官后来回忆:“我指挥机枪进入一处上佳的位置,从步兵的头顶上开火射击,在1200码的距离外掩护他们前进……我们很快就压得敌人抬不起头来……这次战斗持续约一个小时,每挺机枪消耗子弹达1500发。”

这样的战术具有开创性意义,跟俄军1904年野战条令中规定的冲锋战术更不可同日而语。但必须指出,当时欧洲国家的观战武官大多低估了机枪的作用,反而盛赞日军的士气和所谓“进攻精神”。后世认为,这种错误的经验总结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的战局有直接影响。

二、战场实例:鸭绿江

1904年4月30日—5月1日的鸭绿江会战,是日俄战争中双方第一次大规模陆上战役。这一战中,日军的火炮运用和野战架桥颇令后世研究者称道。而据伊安·汉密尔顿爵士观察,当时鸭绿江西岸俄军的炮兵部署极差:“九连城(Chiuliencheng)位于一座矮丘的顶部,上面部署了12门火炮,又为这些火炮修建了肩墙。设计建造这一目标的俄军工兵或炮兵肯定是从自己祖父辈的教科书里学来的主意……一道脆弱的胸墙,只够吸引注意力,根本不足以提供掩护,也没有供人员使用的堑壕或隐蔽部。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而目前至关重要的是,这些设防阵地上所有东西全部凹陷于地面。避弹掩体是掩护人的,却将人暴露得一览无余,让人最大程度上给火炮当靶子。”俄军一线的索洛维耶夫上尉指出,许多俄军军官将这一问题归咎于俄军炮兵训练水平的不足。索洛维耶夫写道:“炮兵众口一词,说我们的火炮精良,比日本人的强很多。但是早在战前,日军便一年多次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火炮。而在我们的军队里,一些部队在路上才跟自己的火炮初次见面,许多人的炮术操作是在火车车厢里被现教的。”

4月26日,日军开始在鸭绿江上修建大型浮桥。浮桥长度最后达240米,借几座江心岛将鸭绿江两岸相连。架桥工作从白天开始,被俄军一览无余,遂招来了鸭绿江西岸第一波真正的俄军炮火。接下来的4天里,日军工兵一直冒着俄军的炮火强行架桥。英国观战武官伯克利·文森特(Berkely Vincent)写道:“即使榴霰弹就在自己的头上爆炸,日军工兵也不会先丢下工作,而是大喊着‘万岁’(Banzai)继续坚持打桩。但是最后俄军的炮火已经非常精准,日本军官只得下令自己的人去找掩护。”

这实际上是诱敌之计,几乎吸引了对岸俄军的全部炮火和注意力,日军趁机在下游建起了数座真正的浮桥。日军又将火炮部署到刚刚占领的江心岛上,包括20门120毫米克虏伯榴弹炮。文森特后来写下了自己所见日军炮兵在江心的黔定岛(Kintei Island)上部署的情况:

“4月29日晚间……这个榴弹炮团在黔定岛的沙地上小心地挖掘工事,用尽一切诡计来隐蔽自己的阵地……炮兵坑和肩墙共有四组,相互之间有堑壕相连。从通往江岸的隐蔽壕数量判断,挖掘时用了大量的水来掩盖扬尘。如此,在俄军阵地的视野之中实现了完美的隐蔽。这些榴弹炮通过电话跟设在高处的两座观察站保持联系。观察站位于后方大约34千码(2.7-3.6公里),从这里日军炮弹可以通过一套网格编号的系统直接落到俄军阵地上任何特定的部分。”

日军还在火炮附近的树上设立了观察哨,协助修正炮弹落点。这些做法颇具效果。接下来的战斗中,俄军没有向日军的榴弹炮阵地发射过一发炮弹。因此5月1日清晨鸭绿江会战打响后,俄军炮兵轻易遭日军炮兵压制,难以发挥作用。而且俄军步兵遭到日军炮兵的沉重打击,日俄战争此后历次战役皆是如此。如同索罗维耶夫上尉的回忆:“日军的对敌炮兵观察非常出色……第1连在平原上一露头,就像把自己放到人家平摊开的手心里一样。第一连周围突然腾起榴霰弹爆炸的硝烟,就像天降大雾一样。

我们能清楚看到,炮弹就落在队伍正中央,将队伍炸散。不断落下的炮弹包围着队伍,就像一道火圈。炮弹在队伍的正前方爆炸,就在士兵们的面前炸开。随着队伍前进,弹着点也跟着移动,片刻不离目标。”

于是,鸭绿江西岸的俄军阵地很快被日军占领。俄军防线被突破,各部队仍坚持且战且退,打出了不止一次反击。俄军人、马和火炮一路塞满通往后方蛤蟆塘(Hamatang)的谷地。日军趁机迂回包抄,将部分断后的俄军包围。于是在蛤蟆塘爆发了整场鸭绿江会战中最激烈的白刃战。事后一名日军步兵对随日军行动的美国战地记者弗里德里克·帕尔默(Frederick Palmer)回忆称,肉搏战中自己甚至忘了步枪子弹上膛,全靠刺刀从头打到尾:

“你要凭自己的胳膊使用刺刀,而不是凭躯体。那个俄国佬就是凭自己的躯体用刺刀。他头一低,朝你冲过来。如果让他抓住,你就要被一刀捅个对穿,彻底玩儿完。这伙计块儿头真大,简直往你面前一站就能把你吓倒。但是如果你腿上动作够利索,快步抽身闪到一边,接着就轮到你收拾他了。小个子持短兵器,唯一的办法就是贴近他……第一回捅俄国兵,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刺刀在他的骨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那时我还没什么想法,事后想起来却十分可怕。

看到他像一团巨大的黑影一样扑来,我堪堪躲过。我感觉他的刺刀像把剃刀一样从我脸颊旁划过,你从自己脸上做一遍试试。我拔出刺刀,趁他刺中我之前,深深一刀捅进了他的脖子。我不杀他,他就杀我,这事儿向来如此。”

白刃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鸭绿江会战中双方的损失都不大,日军伤亡约1000人,俄军伤亡约2700人。但此战让日军掌握了陆战的主动权,通往凤凰城乃至辽阳的通道被日军打开。而此战中俄军东满支队丢失了全部马克沁机枪,日军则马上将缴获的机枪全部用于对俄作战。

三、战场实例:首山

接下来的辽阳战役中,索洛维耶夫上尉率部参加了最惨烈的首山之战。俄军作战地图中将首山标注为693高地,英文则将其称作“Cairn Hill”,即积石山。首山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辽阳通往旅顺的铁路线从该山的西侧通过。随日军行动的英国战地记者班纳特·伯利(Bennet Burleigh)形容首山为“一块巨岩,有几分好似一个男人骨节外凸、紧紧攥起的拳头……山前零散分布着左一堆右一堆的石头,有些光秃秃,有些被草木覆盖。就在所有这些石头堆上,俄国人修建了工事,挖出一排一排的壕沟和陷阱,布设了铁丝网……这些阵地下面的来往通道,附近外围,甚至平原上,都被堑壕、炮位火力点以及散兵坑所覆盖。”

需要特别指出,日俄战争中俄军率先在修筑工事时大量使用铁丝网,这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影响颇深。据索洛维耶夫上尉观察:“战场上所有障碍物中,带刺铁丝网被证明是最有效的。它几乎不可逾越,抗炮火的能力也极为出色。带刺铁丝网对于进攻一方来说,是非常难以克服的障碍。”

另有观战武官注意到,首山正前方1400米的高粱地都被俄军砍倒,清出了射界。尽管如此,8月30日清晨战斗打响后,日军还是在大片高粱地中获得了掩护。据班纳特·伯利观察,“只要骑着马进入高高垂穗的高粱地或谷子地,连马背上的人都能立刻从视野中消失不见。这里真是步兵、骑兵和火炮的庇护之所”。

工事里的俄军则按照传统习惯,士兵以跪姿弯腰或卧姿瞄准,枪口直指高粱穗的高度。日军刚走出高粱地,马上遭遇俄军的步枪齐射,伤亡惨重。随俄军行动、从首山山顶向下观察的英军观战武官沃特斯上校(Waters)后来写下了自己目睹的情景:

“俄军静静等在堑壕里。未经炮火轰击的日本人出现了,距离大约500码(460米),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大片平地毫无植被,俄军随即打出了一轮齐射。三四十个日本兵成群结队地倒下,其余的人从散兵线上看数量不过两个连,却拉开松散队形继续前进,每名士兵之间相隔5-6步。”

如此,双方围绕首山展开激烈的拉锯战。索洛维耶夫上尉写道:“日军在辽阳向我们的团发动了数次进攻……他们的确遭受了极为惨重的损失,尤其是列成纵队前进的时候。他们的营连编制实际上都瓦解了,后面丢下大堆尸体。有几次,逼近到距我们300-400步(210-285米)之后,这些日本人杂乱无章地扭头就跑。但另一方面,也是在同一次战役中,他们竟然比从前还要疯狂地进行刺刀冲锋,紧接着就是惨烈的肉搏战。”

英国战地记者莫里斯·巴林(Maurice Baring)随俄军采访,他在首山南坡的一处俄军炮台里,以完美的视野观察了日军的进攻:“你可以听到炮火声,战斗就好像在地底下进行。这里好像一个巨大的蚁丘,看不见的蚂蚁在死战,在移动。到了晚上,伤员和血肉模糊的躯体被从战场上川流不息地抬去救护站,战斗的结果便从中显现出来。”

日军死伤惨重,索洛维耶夫的俄军同样为死守首山付出了沉重代价:“日军没能用火力迫使我们放弃辽阳哪怕一块孤立的阵地。火力实际上相当猛烈,在打哑了我们的炮火之后,日军可以在最有利的条件下展开行动,简直直接用炮弹对我们形成了压制。我们的团有18名军官和700名士兵阵亡(还有1000多人负)。但是我们在枪林弹雨中坚持了两天,日军无法迫使我们撤出哪怕一块单独的堑壕。就算我们最后撤出辽阳,那也不是日军炮火逼我们撤的。”

显然,火炮的威力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战局,最终日军还是攻下了首山,俄军被迫撤出辽阳。而直到这时,索洛维耶夫上尉仍坚信刺刀的力量无可比拟,认为日军是从俄军这里学到了刺刀的使用方法并发挥了重要作用。从俄方战争亲历者的角度,这又为日俄双方的差距做出了一个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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