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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前几天讲美国人的精神源头,有读者让再说说美国独立战争,那今天就讲讲。
关于美国独立战争,其实我讲过不止一次,目的在于纠正大多数国人对于这场战争的错误认识,重点还不在于纠正,而在于通过对这场战争给出的不同解读,让这些人尝试一种崭新的思考方式,也是我认为对的思考方式,那么以后再遇到类似的历史解读,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开始主题前,有必要说个题外话。
我们中的很多人,在解读历史时,喜欢频繁使用大而无当的套话和轻佻浮夸的大词,这是非常不好的习惯。
说轻点,这是思维不成熟的表现;说重点,这是自甘愚昧的低劣品行。一旦形成惯性,将会贻害终生。
要读懂一段历史,我们必须要回到历史现场,设身处地的把握历史人物的真实脉搏,才能真正洞察历史事件发生的内在逻辑。
一说到“独立”或“革命”,思维不成熟的人,脑子里不自觉就会蹦出诸如“剥削压迫”、“官逼民反”、“民族独立”这些大词和套话来。这些字眼就像万金油,被他们随处张贴,就仿佛脑子里的牛皮癣,永远无法根除。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们来看看百度词条上是怎么介绍“美国独立战争”的:
北美独立战争(英语:American Revolutionary War,1775年—1783年),英属北美13个殖民地反抗英国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革命战争。又称美国革命战争或美国革命。
18世纪中叶,随着北美殖民地经济的发展和美利坚民族意识的增强,英国与北美殖民地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尤其是七年战争后,英国为弥补战争损失,加重对殖民地人民的盘剥与压迫,从而使殖民地抗英斗争从经济、政治斗争发展到武装斗争。
是不是还是熟悉的配方?依然是“官逼民反、民族独立”的熟悉味道。
当然,背诵这些词条可能会让你在历史课上交出好成绩,但除此之外,这种“大词癖”只会让你变成笑话。
思维恶习不会让你接近历史真相,只会让你满足于“知道标准答案”的虚幻快感里止步不前。
很显然,美国独立的真正原因,这些人不但一无所知,而且很可能在你告诉他们真正原因后,他们依然会像鸵鸟一样视而不见。
耶稣说:“不要把圣物给狗,也不要把珍珠丢在猪前,恐怕它践踏了珍珠,转过来咬你们。”
对于自甘愚昧的人,我说过,不要尝试说理,要学会迅速远离。
So,我这篇文章不是写给他们的,而是写给真正愿意了解历史真相的人。
01 是“税负过重”吗?
进入正题,那么,美国独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稍微懂点历史,有点思维基础的人,可能会摆脱“大词癖”,能够把导致美国独立的具体原因找出来,比如“英国政府的税负过重”,比如“英军暴力镇压”。
先说结论:这些答案都是错的。
首先来看第一条理由,所谓“英国政府的税负过重”。
实际情况是,宗主国——英国加之于北美殖民地的税负不是过重的问题,而是所谓“税”根本不存在。
我给你们看一个数据,13个北美殖民地每年给英国上交的税款总共是多少呢?1400英镑。
对的,你没看错,就只有1400英镑,这叫税负过重吗?这基本就叫没有税收,好吧?
实际上,北美殖民地人民(为了表达方便,后文统称“美国人”)不但不用给英国交税,而且收入还远高于英国本土国民的收入。
知道为什么当时许多英国士兵在波士顿等地打零工,赚快钱吗?就是因为两地收入的巨大差距。
有一个资料上说,美国人和英国人收入差距高达4倍到5倍。
英国人在本土扛一天活赚5个便士,而在波士顿、或费城可以拿到2个先令(1先令等于12便士)。
独立战争虽然不是直接因为征税,但确实跟英国政府后期的加税相关。
历史背景是,英国在英法七年战争中耗费巨大,出于减轻财政压力的目的,给北美殖民地一共加了6项税。
你要说英国政府加税就完全是不讲道理吗?可能未必。
英国和法国鏖战数年,耗费巨大。英国政府考虑到,跟击败法国人的花费以及将来保护美利坚边疆所必需的花费相比,所征税款如九牛一毛,我们为你们打仗,费用你们承担一部分,完全是合情合理之举。
还别说,这些加税法案,不到2年就取消了其中5项,剩下的一项茶叶税完全是象征性的(而且茶叶税法案并非加税,而是减税,后面会说到)。
再说,就美国人这么高的收入,加的这点税根本不会影响生活,哪里需要拿枪玩命闹独立呢?
就连美国国父之一——富兰克林在前期都一度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美国同胞脾气这么火爆?为了区区一点税,完全不值得如此激烈的反抗。
还有人会进一步把美国独立战争的起因,归于“无代表无纳税”。是因为北美殖民地人民认为自己在英国国会里没有代表,却被英国国会通过了征税计划,这种企图让美国人民愤而独立。
这种说法符合事实,但也并非是美国独立的真正原因。
美国人其实并不在乎在英国国会中的代表权,他们真正在乎的是维持之前和宗主国的松散关系。
美国人希望的状态是,殖民地依然是英帝国的一部分,但美国人自己的事情,帝国不要插手。
02 独立的真正原因
美国独立的真正原因,准确的说,是英国政府的一系列错误操作,让美国人认为自身的自治传统受到了英国的威胁,有被剥夺的可能。
美国人对于英国人加税做法强烈不满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那点少的可怜的税钱,而是美国人敏锐的意识到,英国国会加税的做法,意味着英国开始置“殖民地税收豁免权”的惯例于不顾。
而加税一旦开了口子,就意味着英国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传统关系和地位的完全改变。
那么之前,英国和13个北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
用不一定非常准确,但便于理解的方式来说,它们之间就类似于帝国和藩国的关系。
虽然北美殖民地属于英帝国的主权范围,但其日常事务均由北美殖民地的本地议会来议决,而英国国会通常不会插手。
不管是历史沿袭还是法律框架,北美殖民地都自成一体,其政治秩序完全是殖民地人民自发形成,与母国并无太多瓜葛。
而作为殖民地,北美人民需要对母国付出的义务不是纳税,而是贸易垄断权。
所谓贸易垄断权,就是说北美殖民地只能与母国做生意,无论是买还是卖,都只能有一个市场,那就是英国本土,而北美殖民地接受了贸易垄断的代价之后,就可以不用给英国纳税,拥有豁免权。
而英国国会通过的征税计划,恰恰是在推翻之前和殖民地的传统模式,而让北美殖民地承担贸易垄断和纳税的双重义务。
这在殖民地人民看来,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意味着英国国会已经着手准备对殖民地事无巨细,都有权立法,这无异于对北美自治传统和立法权利的釜底抽薪。
这才是美国独立革命爆发的真实导火索。
美国人之所以不能接受英国的征税方案,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以殖民地议会精英为代表的美国人对于英国试图对殖民地原有自治权力进行强行接管的深度担忧。
如同德国政治家弗雷德里希·根茨的观察,这13个英属北美殖民地“无论是源于特许状、王权还是遗产,地方议会到处都惯于行使以下权利:颁布内政治安法律,征税以应本邦急务亟需,参与一切必要国务管理。”
无论是1612年的《弗里吉亚特许状》,1632年的《马里兰特许状》还是1662年的《康涅狄格特许状》,我们都可以看到,英王赋予北美殖民者几乎所有政治自主权,赋予他们“自由、完整和绝对的”立法权。
然而,英国国会不断尝试出台的征税方案,都在消磨美国人的耐心,一旦国会逾越这些旧有屏障,那么美国人的自主权力将逐步被瓦解和蚕食,因为长期以来,美国人都只知国王和地方议会,不知有英国国会。当国会声称有权对殖民地立法和征税,都是对他们珍视的自治传统的粗野冒犯。
由此可见,美国革命者的诉求并非是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而恰恰是希望维持原状,保留原有政治秩序、自治传统和生活习惯。
就拿世人皆知的“波士顿倾茶事件”来说。
美国人为了不给英国人纳税,所以一直习惯喝走私茶,抵制英货。之前说了,茶叶税不是加税,而是减税,原因就在于英国议会制定《茶税法》的目的,是帮助英国商人(东印度公司)经营的茶叶,能够和走私茶竞争。
但是,这样一来,相当于断了不少美国人的财路,美国人能不火大吗?
有趣的是,英国人和美国人之间的这段陈年往事,让美国人从此爱上了喝咖啡。因为当时美国人把喝茶和英国人划上了等号。
当时一个名为“自由的女儿”的女性政治团体,甚至喊出了“好女人不嫁喝英国茶叶的男人”的口号。
1773年11月28日,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商船抵达波士顿后,波士顿市民要求当局遣返商船,但遭到了拒绝。
12月16日,60名伪装成印第安人的民间政治团体成员,趁着夜色登上了商船,将价值7.5万美元的342箱茶叶统统倒进了海里,并大喊到,“既然英国人这么喜欢喝茶,那我们就把波士顿变成一个大茶壶吧。”
由此可以看出,维持原状是当时大多数美国人的基本诉求。
然而,英国政府却错误理解了美国人甚至有些卑微的哀求,屡屡行差踏错。
波士顿倾茶事件后,英国议会旋即通过了《不容忍法案》,收回了殖民地的很多权力。这些强硬措施无异于火上浇油,导致美国革命者中的激进主义者逐渐占据了上风,由此,各地的骚乱,市民与英军擦枪走火的事件屡屡上演。
03 是“暴力镇压”吗?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来看看第二条理由,即所谓“英国对美国的暴力镇压事件”。以及我为什么会说这同样也并非美国独立的原因?
我们拿著名的“波士顿大屠杀”来举例。
“波士顿大屠杀”,听名字挺吓人,对吧?英国人都大屠杀了,美国人自然要闹独立了,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
1770年3月5日,一小队英国士兵在波士顿街头巡逻。前面说了,因为征税问题,当时波士顿的反英情绪高涨,很快就有很多人围上去骂英国兵,朝他们扔石块、扔垃圾。
面对围攻,英国士兵只有步步后撤,最后退到海关大楼的时候,突然发现应而无路可退了。这个时候,围住他们的波士顿市民却越来越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于是,几个英军士兵惊恐之下朝人群开枪,打死了5个美国人。
然而,美国很多历史书上是这么描述的:
1770年3月波士顿的平民反对英国统治,英国军队镇压,指挥官下令对赤手空拳的群众开枪,死了好多人。当时还有一幅著名的画作,画面上英国军队在军官的号令下一起开枪,人群一排排地倒下......
这样写、这样画的目的不言而喻。
所以,不要以为美国人的历史书都是客观公正的,依然需要查看多方资料,交叉验证,挤出那些虚假和浮夸的水分,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由此可见,所谓英国政府和军队残暴对待美国人的说法,依然是不成立的。
独立战争前的很多冲突,都是偶发事件,并非蓄谋的政策;是导致矛盾升级的因素,并非导致独立的根本原因。
04 总结
现在,我们可以打个总结了:
1、美国独立的真正原因,不是“英国强加给美国人的税负过重”,也并非“英国政府残暴对待美国人”,而是因为英国威胁了美国的自治地位;
2、从美国人为了自治不惜开战可以看出,自治传统深入每个美国人的骨髓,一旦被威胁,就会毫不犹豫,拥枪自立。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3、当时大多数美国人依然以英国身份而骄傲,如果不是英国政府步步紧逼,他们断然不会选择独立这条路。所谓争取“民族独立”之说,完全是某些国人想当然的思维惯性使然;
4、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作为在经济和生活上已经深刻相互嵌入的两国国民,相互了解是一种义务。
要真正读懂对方,了解对方从哪里来,未来将如何行动,避免陷入鸡同鸭讲、误解误判的困境,历史显然是最好的切入口。(注:原文题目为《再讲美国独立战争,如何对它正确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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