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1941的远东：俄乌战争背景下的中美关系

日本海军大将野村吉三郎，1939至1940年，任日本外相。1941年，任驻美大使，他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前负责对美外交的主要官员

摘要：1939年9月，欧洲战争爆发，主要列强被欧战所吸引。这让当时的日本智库认为，欧战乃是日本的历史机遇，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士都认为，欧战将为日本的进一步崛起提供机会。然而，恰恰是在这些美好的错觉中，日本帝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缘危机漩涡。这就是日本太平洋战前外交带给今天中国的教训。

随着俄乌战争的爆发，世界地缘政治进入了一个癫狂的时代，对于远东地带的各个主要实力国家来说，来自欧洲的烽火，显然对其构成巨大的影响，这种冲击不下于1940年欧战全面爆发后对远东各国的冲击——这是今天中国人需要有所警觉的。

实际上，中国当前面临的抉择困境，实际上类似于1939年9月1日欧战爆发至1941年7月23日英美对日本石油禁运之前的日本，这样的比喻并非基于偏见，而是阐述其中的危险性和敏感度——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种抉择都可能带来巨大的风险，无所作为和鲁莽行动都可能带来灾难，这就需要极为冷静的远见、审慎和明智，才能安然度过危险的局面。

从纯粹的现实主义去看，1939年9月-1941年7月之间的日本外交实际上能够给当今的中国很多有益处的经验，尽管当时的环境与现在有着一些不同，但共同的借鉴意义显然更大。

1、日本的教训：无论初衷如何，中国对英美的和解努力都不会有希望；

1939年8月23日，德国在未知会日本的情况下，突然与苏联签署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并在随后出兵波兰，此举使得日本外交陷入孤立，日本帝国的亲德政府平诏内阁被迫提出辞呈。为了避免陷入欧战灾难，日本推出亲英美派的米内光政海军上将担任首相，试图寻求与英美的和解。

需要指出的是，米内光政海军上将寻求和平的努力最终失败了，究其原因很简单，1939年初开启的日本东亚新秩序政策实际上已经使得其与英美的关系不可调和，米内光政的和解努力不可能取得成功，只会损耗其政治声望和资源。

今天的俄罗斯，同样在未与远东大国盟友协调的情况下，鲁莽发动了一场难以收拾的战争，并使北京外交陷入难以抉择的处境。但无论如何，未来中国对英美的缓和努力不会成功（假如有所尝试的话）。

日本海军三杰之二（左 米内光政、右 山本五十六），皆以亲英美著称，他们在战前一直试图挽救日美关系，但在内外的压力下，最终一败涂地

2、日本的教训：战争背景下，英美的恐慌和疑惧被急剧放大，极端技术制裁层出不穷；

欧战爆发后，英美陷入恐慌状态，盎格鲁撒克逊人极为忧虑日本对德国的协调，进而开始强化对日本帝国的打压和限制，以此削弱日本帝国的军事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和平时代的极端贸易战略打击工具开始被频频使用。

第一次对日大规模禁运：1940年6月，宣布对日本实行机床等高技术产品出口的禁运，由于日本政府在1939年7月《日美通商条约》废约之后就为了避免制裁而大力采购囤积高端机床，此次打击对日本企业的在后来数年才展现出来；

第二次对日大规模禁运：1940年7月初，出于对6月29日日本有田声明之“南洋日本天然论”的强烈反对（即日本宣称其对南洋有天然权利），宣布开始对日本实行多种高技术工业用品的限制出口或禁运；

第三次对日大规模禁运：1940年9月27日，宣布对日本实行废铁禁运（对日本企业至关重要），不过日本在此之前已经设法实现钢铁自给自足；

第四次对日大规模禁运：1940年11月，美国总统罗斯福第三次连任成功，他的外交政策不再有连任压力。12月10日，白宫宣布对日本实行铁矿石、钢、生铁和钢制品等资源品的大规模禁运；

第五次对日大规模禁运：1941年7月21日，日军开始进驻印度支那南部，并在西贡机场（现越南胡志明市）布置军机，7月23日，美国宣布冻结日本在美的所有资产，并断绝日美石油贸易。28日，英国政府宣布冻结日本所有资产，断绝对日所有贸易，30日，荷属印度尼西亚采取了同样举措。

今天的俄乌战争背景下，个人认为，未来英美在努力降低对华关税缓解通胀的同时，采取严厉的对华科技战政策将不可避免。

3、日本的教训：英美对华战争准备协调正在推进，先欧后亚，美国对华政策的强硬程度取决于欧洲战场的走势

从1939年2月，日本入侵中国海南岛并进军南中国海各岛屿之后，英美就开始寻求对日战争的初步协调工作，并提出了“由美国海军负责针对日本之太平洋防务，英国海军负责欧洲的“战略构想。（1939年3月，相泽淳《海军的抉择》）。

到了1940年10月-1941年4月，随着日本、德国关系的日益密切和欧洲战争进入胶着阶段，英美两国的高级将领先后在新加坡和华盛顿召开联合军事会议，制定ABC-1计划，以“先欧后亚”为军事原则，制定对日政策。

1941年1月底，美国作战计划官员特纳海军上将在华盛顿英美联席会议上表示，“美国的战争计划是首先击败德国，在此之前，远东将尽可能保持和平。”

实际上，在1941年6月德国入侵苏联之前，由于英美在欧洲战场处于劣势，尽管英美的制裁极为酷烈，但其对日本的外交态度极为优容，一切以极力避免日本参战为第一要务。

在1941年4月美国对日本提出的和解方案中，美国的条件是非常优厚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日本退出轴心国。

但是，随着德军1941年6月入侵苏联，欧洲战场对英美的压力迅速减轻，英美开始对日本强硬起来。1941年7月日本入侵印度支那南部，英美开始对日本施加石油禁运。

所以，欧洲战场的走势过去决定了英美对日本的态度，今天也将决定对中国的态度。对于中国来说，这将是非常关键的利害。

今天同样如此，2022年3月，英美军事代表就未来台海战争的军事协调进行讨论，这实际上是1940年10月英美军事代表的政策作为之重复，本质上是先欧后亚之预防远东战争的挑战，其现阶段主动挑衅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如果在未来数月内，乌克兰战场的俄军处境继续越发恶化，那么英美将对中国奉行越来越强硬的政策，并不吝于严厉措施。

4、日本的教训：对英美政策的鹰与鸽，未来很大程度上受影响于欧洲战场的走势。

1939年9月欧战爆发时，日本恐惧被德国卷入晦暗不明的欧洲战争，于是米内光政出山，对英美寻求缓和。

然而，到了1940年5月，随着德国在战场上连战连胜，日本亲德派大受鼓舞，开始排挤米内光政等亲英美派，寻求与德国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并不惮于正面挑战英美。

1940年7月初米内光政倒台，7月12日，日本陆、海、外务三省事务局协议会提出《加强日德意合作案》，将与德意的联合视为外交政策的原则；

“德国应尽力技术援助日本充实军备”，“日本则努力为德国提供资源和粮食”。 

——《日本对德谈判方案纲要》 

1940年7月27日，近卫内阁正式拟定了著名的《适应世界形势演变的时局处理纲要》，将南向进攻英美势力范围，正式作为日本的国策；

1940年9月27日，德国、日本、意大利在柏林正式签署《三国同盟条约》。

今天欧洲战场的走向，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国内的对英美政策，可谓此消彼长，不过假如俄罗斯军队走向失败，将绝不是中国的福音。

5、日本的教训：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外交空间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尽管日本与德国签署了多个友好条约，但这些条约并没有多少对日本外交的硬约束能力，好像日本存在选择的空间，但实际上，在内外压力下，日本外交从来都没有多少抉择的空间。

回首过往，日本外交之所以走向与英美的战争，主要原因在于：

1、自1931年以来，日本与英美根深蒂固的对抗和不信任，使得任何和解的努力都不可能在国内外获得成功。

2、1939年大国战争的爆发，使得英美和日本之间的敌意和恐惧愈发深厚，并促使双方愈发敢于采取极端政策，这加剧了战争的可能性；

3、欧洲战场的急速变化，使得日本或者英美都倾向于采取其所期盼的激进政策，进而使得对抗的螺旋无法遏制；

于是，尽管日本进行了多种努力，但最终还是划入了战争的血海，从事后来看，这种命运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对于中国来说，在这样的艰难情况下，如何避免极端的对抗，并保持国家的尊严，这显然是一个需要认真借鉴的教训，如何从危机之中找到出路，将考验我们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