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们的死局

飞鱼服，绣春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明锦衣卫，使用的制式工装和制式武具。

今天我们谈到这两个东西，往往是通过这两个意象，来指代锦衣卫这个特殊职业——我们会开始使用这两个意象，路阳导演的《绣春刀》系列功不可没。

传统上，民间对锦衣卫类型的特务组织大多没有什么好评价。不管是钱雁秋赖以成名的《神探狄仁杰》系列里武则天设立的内卫府，还是《大明王朝1566》里的“虎背蜂腰螳螂腿”们，总之大家一提到锦衣卫，明明不过是白身，却都觉得自己配得上锦衣卫来对付。

说穿了，能让锦衣卫出动对付的，没有一个不是上达天听的权贵。

这就是《大明王朝1566》中，当不可一世的郑泌昌看到锦衣卫朱七驾临时，再也不敢耍无赖的根本原因，也是何茂才发现自己的“统战价值”，其实没那么高的根本原因——被锦衣卫处理的大官实在太多了。

诚然，总会有些平民百姓会在锦衣卫办案过程中，同永安寺的住持一样惨遭AOE。但是说实话，中国古代寺庙兼并田地其实不是什么新闻，永安寺的斋饭那么好吃，恐怕就是因为有专门的僧人负责专门的田地出产专门的米和菜——永安寺的住持，事实上也是个大员外了。

这样的大员外，才有闲钱收字画送给常来买香布施的香客来做营销，真正意义上的无依无靠的良家子，平日是没资格和他谈笑风生的。

但是，锦衣卫却给这样的良家子有了和权贵们平起平坐的机会。

洪武中期，胡惟庸案结束后，从全国遴选14,000多人到南京，大都编入锦衣卫，小部分编入旗手卫。早期加入锦衣卫都会经过严格地审查和考核，要求良民，无犯罪纪录，后经过训练与挑选最终决定。

后期若有锦衣卫逝世，他的亲属，如儿子，可成为其替补，若无儿则会于民间选择合条件的人作为代替。

看见没有，锦衣卫这条路线，事实上是给那些不擅长考试，但是有其他本事的人的一条出路，一旦成功上位，哪怕只是最普通的锦衣卫力士，也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了一个饭辙。

路阳导演的《绣春刀》系列中的男主角沈炼，就是这样一个袭了父亲位置的锦衣卫。

那既然是个好职位，为什么新开的这个系列要取名为《“绣春刀”们的死局》呢？

洪武末期，明白锦衣卫制度的天然缺陷的朱元璋，其实一度废除了锦衣卫系统。

因为锦衣卫制度能够让试图阶级跃迁的良家子对付功勋文臣，但是锦衣卫的办案方式是有损国本的。

而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成功后，为了镇压建文旧部与压制原先支持建文帝的臣民对他的不满，于是恢复锦衣卫的所有权力并有所加强。

可以说，虽然锦衣卫由朱元璋所创，但实际上发扬光大的恰恰是得位不正的朱棣。

从乞丐奋斗到皇帝的牛人朱元璋，都觉得锦衣卫的权力过大了，可必须仰赖特务统治的朱棣，反而进一步加强了锦衣卫的权力，这直接影响了后续锦衣卫的发展路线。

于是到了电影剧情里的明朝末年，锦衣卫已经完全丧失加强中央皇权的功能，反而变成朝中党争的工具，天启皇帝的重病缠身，其实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混的太惨，肯定不是阉党

很多人不理解，既然锦衣卫直接向皇上负责，怎么可能成为朝中党争的工具呢？

锦衣卫向皇上负责不假，但是这就导致了锦衣卫的状态实际上非常仰赖皇上的状态——如果皇上是朱八八那样的那不用担心，如果是1566里嘉靖那样的也可以捏着鼻子忍了，可如果是被气到躲进后宫不上朝的万历那样的呢？

都说文武百官惧怕锦衣卫，但这事也是双面性的。

上过班的人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个小小的公司，办公室政治都不可避免，不要说大明的朝堂之上了。有些锦衣卫收到的情报，难道是小民百姓能够知晓的？

百官提供了对手的黑料，自己干掉了政敌，锦衣卫完成了KPI还能捞钱（明代官俸是出了名的低，以至于中期以后甚至不得不贪，海瑞那种是极少数），那么自然朝堂上的百官的分野，也会蔓延到锦衣卫内部当中去。

皇上强势或者智慧的时候还可以处理，天启这种躺病床上的能怎么办呢？

我们都知道，明朝末年的土地兼并和阶级固化已经非常厉害了。

表现在电影《绣春刀》里，三个非常有本事的旗官，为了一个百户的位子已经用尽了手段都不能如愿不说，脏活累活乃至去捉拿魏忠贤这个前顶头上司的要命差事都能摊上。

三兄弟里，中国台湾地区演员张震饰演的沈炼迷上了给网红打赏，更糟的是，他的三弟（就是“润哥”的师弟）履历有硬伤，经常被润哥要钱。

他的大哥则长了一个东北中年下岗男人的脸，使不上银子，连继承他爹百户的缺都被卡死。基本上没有什么大运气，他们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他们才会把捉拿魏忠贤的活儿当做阶级跃迁的机会。

新任顶头上司点名要求捉拿腐败分子，又是好事又不可能被抢功劳，他们大概是真的觉得转运了，唯一的问题是捉拿魏忠贤本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腐，而是新上任的崇祯需要对付西北匪患和辽东的皇太极的军饷。

当然，国家没钱的时候打贪官的主意总好过逼民掠商，唯一的问题是，作为祸患大明朝许久的“阉党”，其实并没有随着魏忠贤的倒台而消失，大部分人都只是使了使银子，改换了门庭罢了。

就比如说新的顶头上司赵公公，就是魏忠贤的义子。而这位新的顶头上司，早就和新任内阁首辅搭上了线。

路阳导演一定也看过《大明王朝1566》

魏公公说的好啊，不拿贿赂执行公务杀了他，子子孙孙会找三兄弟报仇，他们活不了。

可魏公公说的更好是，拿了，他们也得死。于是三兄弟只能赌一赌，好歹面前的四百两黄金是实实在在的，能为自己和兄弟的前程铺路的。

但既然是死局，赌，就能赌赢吗？

杀人不见血的方式有太多太多，纵使你武功高绝，能一次又一次的从陷阱里杀出去，可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对于这些中下级武人来说，当接到去杀魏忠贤的差事时，已经进了无解的死局。 

皇上是要魏忠贤的钱，但皇上也不是不要魏忠贤死——即便他没有明说。

魏忠贤知道的太多、阉党势力太大，魏忠贤不死，上有前往外国之嫌，下有暗杀复仇之意，“落水而病”的明武宗就是前车之鉴。你没杀魏忠贤，就是得罪了皇上。

赵公公是要魏忠贤的权，魏忠贤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能真正统领东厂，自己也是岌岌可危——毕竟皇上要赵公公干掉魏忠贤来证明自己忠诚。你没有干掉魏忠贤，是不是还念着旧情？

新任首辅韩大人要的是赵公公的权，赵公公代表的是阉党一脉，自己科甲正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夹在这三股势力之间，随便一股都能让平日高高在上的百户千户两股战战，不要说靠舍生忘死才换来继承遗产权力的三兄弟了。

但这其实也不重要了。

你要说为什么，因为此时距离后金来大明“犁庭扫穴”已经没有几年了。连赵靖忠这位东厂总督都选择了当“比巴拉赵靖忠”，那大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是的，绣春刀们真正的死局在于，大明已经事实上政治失能了。

大明生，锦衣卫才能生；大明死，锦衣卫也必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