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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中的雍正帝,死得比任何一位清代同行都惨。
相传,雍正十三年(1735)的某夜,一个叫吕四娘的女刺客为报家仇,乔装打扮潜入了紫禁城。
趁着雍正不备,这位女侠一剑封喉,并割下了皇帝的脑袋。大仇得报后,吕四娘带上皇帝首级,施展轻功飘然离去,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作为雍正王朝的收官轶事之一,“吕四娘刺杀雍正帝”充满了武侠小说里的快意恩仇。不过,诸如此类的记述,多出自于《满清外史》《清宫遗闻》等野史著述之中,本就不足为信。
奈何,杀人偿命的剧情设定,向来为国人所喜闻乐见。这让饱受争议的雍正帝,在死因方面又多了几分神秘感。
艺术源于生活,“吕四娘刺杀雍正帝”的剧情并非空穴来风,这还要从一起文字狱说起。
雍正年间,湖南书生曾静屡试不第,无奈当起了教书先生。和历史上不少落榜生一样,曾静怨气很大,逐渐发酵成了造反。
雍正六年(1728)九月,曾静派学生张熙远赴西安,截住了川陕总督岳钟琪的车轿,秘密递上一封信。岳钟琪查阅来信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老小子是有的放矢,意图搞策反。
曾静挑人的眼光很独到。当时的岳钟琪不光手握重兵,节制川陕,据说还是岳飞的后人。曾静一伙人想搞革命,显然是看中了他的身份与兵权,臆想着借南宋抗金名将后裔的大旗(清初自称“后金”),来个振臂一呼而天下应。
不过,曾静这回算是看走眼了。捧着烫手山芋的岳钟琪求生欲极强,转头就把这事汇报给了雍正。经查,曾静原来是读了明末遗民吕留良的著述,被书中“华夷之别”等反清主张所影响,这才起了造反的念头。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然还有意外收获。于是,雍正下令清算吕氏一族,族人、门生或处斩,或流放。即便吕留良已经去世多年,仍不免被开棺戮尸。
出于最朴素的情感,民间对吕家的惨状表示同情,一个“吕氏孤儿”形象逐渐形成,进而踏上复仇之路。这才有了吕四娘刺杀雍正帝的民间传说。
在清廷官方文献与近侍的回忆里,雍正之死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作为皇帝的生活日记,《雍正朝起居注册》是这样描述的:
“八月二十一日,上不豫,仍办事如常。二十二日,上不豫。子宝亲王、和亲王终日守在身旁。戌时皇上病情加重,急忙在寝宫发布遗诏给诸王、内大臣及大学士。龙驭上宾于二十三日子时。由大学士宣读朱笔谕旨,着宝亲王继位。”
在这份记录中,没有女刺客,也没有无头尸,只有一个突然发病、三日暴亡的皇帝。但,正因为是暴毙,才导致真相扑朔迷离。
关于雍正死因,有种说法是“过劳死”。
康熙去世后,留给雍正的并非太平盛世,而是一个烂摊子。官僚腐败,国库亏空,制度崩坏,边疆还有准噶尔作乱……雍正一上台,就面临着王朝随时可能爆雷的风险。为了革除康熙晚年留下的朝局积弊,雍正对症下药,制定了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等一系列改革举措。
与此同时,为方便沟通地方,雍正还给予了更多低级别官员直接上奏皇帝的权利。于是,皇帝案前的奏牍、密折大幅增加。雍正曾对大臣们说:“各省文武官员之奏折,一日之间,尝至二三十件,或多至五六十件,皆朕亲自阅览批发,从无滞留。”
雍正对奏折的批复,可不是寥寥数语就完事,而是“每折或手批数十言,或数百言,且有多至千言者”。工作量之大,可见一斑。
为了确保新政顺利推行,雍正经常开启加班模式。清史学家孟森评价雍正说:“自古勤政之君,未有及世宗(雍正)者。至其英明勤奋,实为人所难及。”堪称帝王界的劳模。
在近乎全年无休的状态下,工作狂雍正最终力挽狂澜,将清王朝拉回了正轨,并为之重新打造了一套新的财政与行政系统。此时,雍正才稍微松了口气,对大臣说:“近年以来,天下庶政渐次就理,下情稍觉洞达,臣工之奏折较前减少,而朕躬精力亦不如前,批答之事始从简便。”
高负荷的工作状态,虽然让天下逐渐大治,却也让年过半百的雍正身体透支,状态大不如前。在现代医学看来,过劳极易诱发心脑血管疾病,从而危及生命。这为雍正的暴毙埋下了根子。
此外,丹药中毒,则被认为是雍正暴亡的另一种可能。
和明世宗嘉靖一样,这位清世宗同样崇道、喜欢嗑药。雍正曾给全国封疆大吏下过一道密旨,要他们替自己寻觅良医名道。雍正素来以严酷出名,但在求医寻道这件事上,却展现了少有的宽容,他告诉大臣们:“便荐送非人,朕亦不怪也。”让地方大员们放宽心,尽量去找就行了。
在召集到一批道士之后,雍正便组织他们在宫苑中炼制丹药,诺大的圆明园,一度变成了皇家制药厂。在“药厂”出品里,有一种叫“既济丹”的丹药,雍正不仅自己服用,还经常赏赐给信赖的几个大臣,君臣一齐嗑药。
但传统丹药里富含铅、汞、硫、砷等有毒成分,对人体伤害甚大。长期服用道家丹药,究竟对雍正的身体造成了什么影响,现代人无从得知,只能根据过往帝王服食丹药致命的记载推测其或许也死于丹药中毒。
无论是过劳,还是中毒,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在雍正十三年(1735),雍正皇帝的的确确是死了。
雍正暴毙之后,清廷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葬这位皇帝。
清初,顺治皇帝在河北遵化开辟了清东陵,并长眠于此。康熙驾崩后,按《周礼》“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为左右”葬于顺治孝陵东南侧,形成了清代“子随父葬”的传统。按照这一惯例,雍正应当响应昭穆制度,在顺治孝陵的西侧建陵。然而,事实却是,雍正陵寝放弃了清东陵,转而向西,到数百里外的河北易县落了户。
关于远离父祖、到易县“另起炉灶”这件事,其实是雍正反复思虑后的结果。
早在雍正五年(1727),雍正就开始为自己筹划预建寿陵。一开始,雍正派自己最为信赖的十三弟、怡亲王允祥带人到清东陵卜陵。卜陵团队本想按昭穆葬法,在顺治孝陵周边找一块吉壤,奈何目标区域无好穴。得知此事后,雍正下令放宽条件限制——可以扩大范围,在清东陵周边再找找。
经过实地踏勘,卜陵团队相中了清东陵以东、遵化城北的九凤朝阳山。雍正大喜过望,差点半场开香槟。
然而,实地勘测复核后,九凤朝阳山的缺陷暴露了。堪舆精英们认为此地风水“规模虽大,形局未全”。更严重的是,施工人员也发现“穴中之土带砂石”,强行施工会有渗水塌方的风险。对于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雍正而言,这些新发现已经意味着九凤朝阳山选址成了废案。
经此一事,雍正继续放宽范围限制,新陵址只要在京师周边即可。条件放宽之后,卜陵队伍终于相中了一处风水宝地——河北易县永宁山。他们称赞此地“实乾坤聚秀之区,为阴阳和会之所,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类似于九凤朝阳山的缺陷,一个都没有。雍正派人复核之后,也认为此地“山脉水法,条理详明,洵为上吉之壤”。
尽管已经寻得风水宝地,但雍正犹豫了,迟迟不肯表态。个中原因无他,唯有一个顾虑——“(易县永宁山)但于孝陵、景陵相去数百里,朕心不忍。”意思是,自己的新陵址离父祖所在的清东陵太远了,这会显得自己很不孝。
雍正这么一说,无疑是把难题直接抛给了群臣。
大臣们很清楚,皇帝就是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于是,众人纷纷举例,称“夏禹在浙江之会稽,而自启以下在山西之夏县,少康又在河南之太康,其间相去奚止千里”。众臣又拿关中汉、唐帝陵来佐证,称“其间相去远者四、五百里,近者二、三百里”。
这么一对比,易县到遵化这几百里路还算远吗?
最后,大臣们劝慰皇帝:“易州及遵化州地界与京师密迩,同居畿辅,并列神州,其地实未为遥远。”又称永宁山“地脉之呈瑞,关乎天运之发祥,历数干百里蟠结之福区,开亿万斯年之厚泽”,埋在那里,对清朝延续大有裨益。
至此,雍正终于下定决心,死后就长眠在这永宁山下。
雍正八年(1730),泰陵于永宁山下的天平峪开工兴建。
不过,未及工程完工,雍正便在执政的第十三个年头里突然驾崩,只得停灵暂厝。直到乾隆二年(1737),雍正才和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敦肃皇贵妃年氏一并葬入泰陵地宫。
雍正泰陵的修建,也标志着清朝在关内的第二个皇家公墓群——清西陵开始形成。
雍正到河北易县开辟清西陵,却给继位者留下了一个难题。
等到乾隆为自己卜陵选址时,问题就出现了:如果沿用“子随父葬”的规矩,自己跟子孙后代们死后都躺进清西陵去陪伴雍正,那么远在遵化的清东陵必然被冷落。
最终,乾隆采用了一个折中之法——昭穆次序,隔代安葬。也就是把“子随父葬”改成了“爷孙相伴”。
就这样,乾隆陵寝去了清东陵,而留在清西陵的,便是为雍正之孙——嘉庆皇帝。
嘉庆是乾隆的第十五子。有十四个哥哥排在前头,本来继位的概率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奈何自己的兄弟们要么短命夭折,要么风评太差。乾隆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选中了没有什么明显缺点的嘉庆。
作为清代皇帝里的小透明,嘉庆的存在感实在不高。一方面是因父亲乾隆的权势光芒太耀眼,另一方面是嘉庆的确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政绩作为。
乾隆六十年(1795),为了兑现诺言,致敬康熙,乾隆宣布禅位给儿子嘉庆。然而,太上皇退位不放权,依旧将皇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这就把新皇帝嘉庆完全架空了。直到嘉庆四年(1799),乾隆去世,嘉庆皇帝才算熬出了头,有了实权。
按照历史惯性,早期被压制的君主一旦咸鱼翻身,大多会有一番作为。比如汉武帝在祖母窦太后去世后,便放开手脚,干出了一番宏图伟业。然而,嘉庆并没有汉武帝那般雄才大略。他执掌权柄后,所做唯一值得称道的事,仅仅是惩治前朝遗留的贪官和珅。
嘉庆对和珅的厌恶,早在当皇子时就已经产生。当时的和珅以善于逢迎而官运亨通,原本连乡试都考不过,却仅用六年时间就从宫廷侍卫变成了军机大臣,堪称升迁奇迹。后来,嘉庆被秘密立为皇储。提前得知消息的和珅又故技重施,献上一把玉如意以讨好嘉庆,并暗示自己有拥立之功,这让嘉庆打心底里厌恶此人。
太上皇乾隆停灵期间,嘉庆皇帝就开始对和珅发难。
他先是假意命和珅守灵,然后私下找人发起了弹劾。在一番师出有名的清算后,和珅被一撸到底,于狱中自尽。和珅倒台后,嘉庆对其抄家,查抄出了巨额财富。这笔钱属实来得及时——在乾隆朝出现严重的财政赤字后,雪中送炭般地给嘉庆朝回了一次血,以至于民间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说法。
惩治完和珅,嘉庆又变回了原来平庸的样子。可即便是做个守成之君,嘉庆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康乾盛世”结束后,社会积累的矛盾在嘉庆一朝集中爆发。嘉庆元年(1796),湖北宜都官员在搜捕白莲教逃犯时大搞株连,许多无辜百姓受难。最终,官逼民反,受迫害的白莲教徒和百姓一同起事,掀起了波及鄂、豫、川、陕等地的白莲教起义。面对声势浩大的叛乱,嘉庆皇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连续六次变更前线主帅,犯了用人不专、临阵换将的忌讳,导致白莲教起义如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
嘉庆九年(1804),在耗费白银超过二亿两、投入大量兵力之后,历时九年的白莲教起义才得以平定。
经过这次民变,嘉庆得出了一个结论——清朝腐败的吏治,是官逼民反的祸源。尽管嘉庆有心解决乾隆晚年遗留的种种社会问题,但受制于自己的能力和积重难返的社会现实,他已经无法像爷爷雍正那样力挽狂澜。
清王朝最大的悲剧在于,在最需要锐意进取、具有魄力的非常之人主政时,偏偏安排了平凡之辈上台。这也意味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不复存在,局势不可逆转。
嘉庆二十五年(1820)七月,61岁的嘉庆皇帝在前往承德避暑山庄途中偶感风寒,病情逐渐加重,于烟波致爽殿驾崩,后葬于昌陵。
嘉庆昌陵位于清西陵界内、雍正泰陵西侧,相距仅两里。昌陵所在地原是乾隆留给自己的陵址,但在立下“隔代安葬”的规矩后,乾隆将其赐给了嘉庆。嘉庆四年(1796),昌陵动土,在“外仿雍正泰陵,内仿乾隆裕陵”的设计要求下,历时四年完工。
道光元年(1821),嘉庆棺椁葬入昌陵地宫。和早已葬入的孝淑睿皇后喜塔腊氏,聚首长眠。
越过嘉庆朝这座分水岭后,清朝在下坡路上越走越快。
和父亲一样,道光也是才具平平之人,没能让清王朝及时刹住车,以至于整个国家颓势愈发严重。仅仅一场鸦片战争,清王朝就被洋人撕下了遮羞布。不仅国门被枪炮轰开,还要割地赔款。这一败,道光心态都崩了,跑到太庙跪了一天一夜,求祖宗原谅。
打了败仗,割地赔款,道光自然是有愧于先祖。然而,在处理自己的身后事时,道光又展现了双标的一面——不怎么把祖宗的话当回事。
乾隆在世时,曾给后人定下了一条规矩——“遵化、易州两处山川灵秀宽广,其中吉地甚多,我子孙务须恪遵前训,永垂法守,断不必另择他处,有妨民业”。往后的嗣皇帝,死后要么去清东陵,要么去清西陵,其他地方一概不准去。
道光即位后不久,就为自己准备寿陵。按照乾隆立下的规矩,道光本该前往遵化清东陵择地建陵,但他却有自己的坚持——自己死后要葬在京城西南的王佐村,哪怕陵寝简朴一些也都无妨。
道光帝旻宁的执拗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此地埋葬着他的白月光——孝穆皇后钮祜禄氏。
嘉庆元年(1796),当时还是皇子的绵宁(继位后改名旻宁)迎娶了户部尚书布彦达赉的女儿钮祜禄氏为妻。虽然是包办婚姻,但两人却是互相看对眼了,成了天作之合。只是造化弄人,成婚十三年后,钮祜禄氏就因病香消玉殒。嘉庆对这个儿媳的早逝也感到很惋惜,特意命人在王佐村择地修建陵寝进行安葬。
多年后,成为皇帝的旻宁仍难忘旧爱,在为自己的寿陵选址时摆出一副“死了都要爱”的姿态,坚持要与钮祜禄氏葬在一起。这可把大臣们给整无语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可不能随意更改。
眼见皇帝视祖训如无物,大臣立马对王佐村进行各种“批判”,罗列了一大堆风水缺陷和施工困难等客观上的不足,并建议皇帝更换新址建陵之后,再将孝穆皇后移棺合葬即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道光只好知难而退,回归祖训,在清东陵地界内相中了宝华峪,开始建陵。若非大臣们的坚持,道光恐怕会继雍正之后,再给大清弄出一个“清南陵”。
宝华峪寿陵进展很顺利。经过六年的施工,陵寝工程于道光七年(1827)秋全面竣工。同年,孝穆皇后由王佐村陵园迁入宝华峪寿陵地宫,道光的一桩心事看似完美解决了。可是,在第二年的一次祭祖之行后,道光帝打破了对清东陵宝华峪的期待。
道光八年(1828),道光宣布将于九月到遵化祭祖,顺带祭奠亡妻。得知皇帝将要大驾光临,清东陵的官员们不敢懈怠,赶紧进行大扫除。在此过程中,官员们发现了问题——地宫墙面竟然出现了水迹。
接到奏报后,道光赶紧派人重启地宫封门入内检查,不料,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积水已经漫上棺床,孝穆皇后的梓宫都被积水浸湿了两寸。
看到亡妻几近被水浸泡,亲自下到地宫检查的道光破口大骂修陵官员“丧尽天良”,并降旨将所有参与督造陵寝的官员进行严惩。
有官员建议,帝陵修一修也许还能用。对此,道光嗤之以鼻:“尚云设法修理者,是何肺腑之言,可笑之至!”
自从听了大臣的劝,于此地建陵,却惨遇积水泡棺。每每想到此处,道光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无论如何,这次他都不愿再听劝了——放弃宝华峪,另择福地重新建陵。
宝华峪地宫渗水一事给道光的触动很大,以至于他对整个清东陵的地理印象都很差。热河都统松筠事后曾建议皇帝把新的陵址换到顺治孝陵之右、乾隆裕陵东北一带。但道光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自有主见。”
道光对于长眠清东陵,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他又发起了新一轮卜陵。堪舆人马一拨接着一拨,不停地在为皇帝的万年吉壤奔波。结果却是,每次努力踏勘得到的方案,呈报皇帝之后,都没有回应。显然,它们都不合道光的意。
这块地不行,那块地也不行。谁也搞不清楚,皇帝将来要葬在哪里。
直到道光十一年(1831)二月,随着一支堪舆队伍呈上清西陵界内的一处吉壤选址,道光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之色。当月,趁着拜谒清西陵之机,道光亲自查看这块地后,更是大喜过望,直接下诏:
“禧恩等于西陵红桩界内选勘万年吉地,朕本日亲临阅看形势,甚合朕意,著名为龙泉峪。将来建立规模,因地制宜,一切俱从俭约,以副朕之素志。著派尚书穆彰阿、侍郎敬徵、宝兴、阿尔邦阿敬谨办理,于今岁诹吉开工。钦此。”
道光为何对清西陵龙泉峪情有独钟?难不成真是因为风水极佳?
答案不完全如此。道光事后作诗解释,在诗的注释中坦言:
“予因宝华峪办理不善,规制又拂朕意,不能不改图吉址,特命禧恩等遍行相度,再历春秋,始得兹地……皇考仁宗(嘉庆)睿皇帝、皇妣孝淑睿皇后奉安昌陵……兹龙泉峪在昌陵之西,相去八里许。五云在望,一脉相承,子臣依恋之忱,庶符夙愿也。”
原来,道光皇帝怀念双亲,想葬在父母身边。
既然早有此意,为何不提前言明,而白白浪费人力?答案是,祖制不允许子随父葬,道光更不想重现当年“建陵王佐村”被群臣投反对票的经历。
于是,道光故意折腾近两年。参与卜陵的大臣们个个身心俱疲,再也不敢、也不愿提反对意见,道光终于能无所顾忌,把自己的身后事给定下来了。
新陵址选定并开工后,清东陵的宝华峪陵寝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于道光十二年(1832)开始拆除。部分建材被运到清西陵龙泉峪,供新陵工程使用。
道光十五年(1835)八月,耗时四年的龙泉峪陵寝大体完工,改称“慕陵”。
作为大清最“抠门”皇帝的陵寝,慕陵配置被道光“砍”得七零八落:以往清代帝陵标配的神功圣德碑、石像生、方城明楼、二柱门,全部取消,慕陵大殿(隆恩殿)也从重檐降为单檐。细微降标之处,更是不胜枚举。
然而,道光慕陵的建设,于节俭之中,又不乏奢侈浪费。慕陵大殿虽然外形降标,但全屋采用昂贵的金丝楠木打造。陵寝工程两度大拆大建,无异于花了两座陵寝的预算,却只建成了一座帝陵。
道光三十年(1850),道光皇帝在割地赔款的耻辱中驾崩,葬入了这座“高价低配”的慕陵。与先前迁葬的三位皇后,一同长眠在了清西陵。
而当道光将陵寝西迁至河北易县清西陵,乾隆定下的祖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如果说道光只是初尝“道咸衰世”的苦酒,那么,光绪就相当于接连续杯。
尽管顶着个“同光中兴”的帽子,但随着甲午战争和庚子国变的发生,清朝所谓的“自强”改革被现实接连打了脸。作为一国之君,光绪承受着历代清帝都未尝经历过的耻辱——丧更多的权,割更多的地,赔更多的款。他虽然只是个政治傀儡,但皇帝的头衔决定了他必须背锅。
而这一切,本不该由他来承担。只因在那一年,他稀里糊涂地被抱进了皇宫,“逆天改命”。
同治十三年(1874),同治帝暴毙,未留子嗣,皇位继承成了个难题。慈禧为了能继续当太后垂帘听政,于是赶鸭子上架,硬是把同治的堂弟载湉定为了储君。当这个人事决定开始执行时,年仅三、四岁的小载湉在进宫的轿子里一直哭闹,直到累趴睡着。
载湉的继位虽然身不由己,但他变身为光绪皇帝一事已成定局,人生只能按照皇帝的方向,按部就班地前行。这其中,也包括提前为自己筹备陵寝。
在慈禧的主持下,光绪在继位的第十三个年头(1887)到河北易县祭祖,顺带卜陵寻找吉壤。堪舆人员觉得清西陵界内的“九龙峪”风水不错,就报给了皇帝和太后,于是九龙峪成了光绪陵寝的备选地址之一。
偏偏在此之后,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甚至逐渐形成了“帝党”和“后党”之争。甲午战争过后,居安思危的光绪尝试变法图强,终于硬气了一把,直接把话挑明:“太后若仍不给以事权,我愿退让此位,不甘作亡国之君!”
对于光绪发出的“挑战”,慈禧仅用一招“戊戌政变”就将根基薄弱的光绪彻底打趴,并且当着皇帝的面痛斥:“痴儿,今日无我,明日安有汝乎?”
抗争失败的后果也很严重,光绪被软禁,成了囚徒天子。
得罪慈禧之后,修陵一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这一搁置,就是将近二十年。直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皇帝驾崩,陵寝位置都还没确定。
这一年,摄政王载沣以宣统皇帝的名义,紧急命溥伦、陈璧带上堪舆人员到清东和清西两大陵区为光绪皇帝卜选吉地。兜兜转转之后,当年的九龙峪最终被定为光绪的葬地。
宣统元年(1909),光绪崇陵正式兴工建造,但陵如其主,建造过程一波三折。
由于崇陵工程匆忙上马,前期工作没有做到位,以至于施工期间问题不断。动工没多久,承修大臣载洵就跟朝廷打报告称“刨深之处,渐露巨石多处,凿打颇觉费力……多有砂石积水”,意思是说,工区下方没有一块好地,土质条件很差。
对此,摄政王载沣也很无奈,表示“即著承修大臣妥筹善法,以期巩固而昭敬慎”,让载洵自己想办法解决,临时换地是不可能的。
当崇陵修到一半时,又一件尴尬的事情发生了——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随着甲方业主资金链断裂,光绪崇陵一度陷入了停工状态。直到清皇室签下和平退位的协议,作为交换,民国政府开出了《优待清室八条》,明确表示“德宗(光绪)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并派国务总理赵秉钧接手这个烂尾工程。
变换“投资方”后,光绪崇陵总算得以复工。1914年,工程竣工,光绪和隆裕皇后一并葬入。
抗战期间,光绪崇陵惨遭盗墓贼挖掘。这伙贼人手段高明,在不借助炸药的情况下,绕过金刚墙,打开了地宫多道石门,对光绪陵寝展开偷盗。针对光绪崇陵已被破坏的现实,国家文物部门于1980年对崇陵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并对光绪遗骸重新收殓安葬。
光绪崇陵的打开实属乱世中的不幸,但也给后人研究清史提供了便利。在对光绪遗体的检测中,研究人员发现其头发、尸骨中含有的砒霜成分明显高于随葬的衣物。2008年,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根据多个权威单位联合检测的成果,发布了《清光绪帝死因研究工作报告》,认定光绪皇帝并非因病亡故,而是死于砒霜中毒。
尽管结论仍有争议,但这让光绪本就坎坷的命运,又平添了几分悲凉。
光绪崇陵成了清代帝王陵寝的绝唱,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光绪就是入葬清西陵的最后一位皇帝。在崇陵西北数百米开外的华龙陵园,末代皇帝溥仪正长眠于此。
和光绪一样,作为皇室旁支的溥仪,幼年时同样是身不由己,稀里糊涂地被人扶上了皇帝位,成了所谓的宣统皇帝。
辛亥革命爆发后,即位三载、年仅六岁的溥仪被迫退位。作为交换条件,民国政府允许他继续居住在皇宫内。到了1924年,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寓居天津张园。之后的日子里,溥仪和日本人互相利用,做了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随着日本战败,失去靠山的溥仪在出逃日本的途中又被苏联红军俘获。后来,溥仪被移交新中国政府,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服刑,接受了近十年的劳动改造。
1959年,新中国实行特赦,溥仪获得了自由身。出狱后,他以共和国公民的身份,先后在中科院植物园和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工作,并与护士李淑贤结婚,组建新家庭,开启了一段新生活。
1967年,溥仪因病去世,遗体实行火化。新中国政府以死者为大,给了这位末代皇帝应有的尊重,将其骨灰安置于北京八宝山公墓。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末代皇帝以后将长眠于此。然而,一个香港商人的到来,让溥仪墓址出现了变数。
1994年,张世义来到河北易县投资,在崇陵西北部开辟了一处公墓。由于陵园带有商业性质,自然需要吸引更多客户到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名人效应。于是,张世义找到溥仪的遗孀李淑贤,希望能将溥仪迁葬至自己新开辟的华龙陵园。尽管这其中夹带着利用“末代皇帝”打广告的意图,但一想到华龙陵园毗邻清皇室所在的清西陵,李淑贤还是同意了迁葬,让亡夫就近陪伴先祖。
1995年,溥仪的骨灰盒从八宝山公墓迁出,葬入了华龙陵园。后来,曾经的皇后婉容(死后尸体下落不明,以相片替代)和祥贵人谭玉龄的骨灰,也先后迁葬于此,陪葬于溥仪墓两侧。至此,清朝最后一个帝后妃组合,也算是在名义上葬入了清西陵。
半部清史里的跌宕起伏,夹杂着时代风云,最终统统归寂于此。
参考文献:
赵尔巽:《清史稿》,中华书局,1977
《清实录》,中华书局,1985
于善浦:《清代帝后的归宿》,紫禁城出版社,2006
孟凡人:《宋代至清代帝陵形制布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
阎崇年:《清朝十二帝》,故宫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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