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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宁远府冕宁县,在四川西南部,此地山峦层叠,雾气常年萦绕不去。
山多,地就少。
地少,地就值钱。
咱们要说的这个事情,发生于嘉庆十四年。
冕宁县有个叫做吴得荣的村民,他打算把自己手里的一片土地卖给别人,至于为什么卖,也许是不想种了,也许是缺钱,那不知道,也没记载,反正吴得荣是要把地给卖了,而且还是“绝卖”。
几天时间之后,吴得荣和同县百姓傅潮青达成协议,付潮青雪花白银六十两,买走了吴得荣手里的这片地。
傅潮青是本地人,当年三十四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接手了吴得荣的这片地之后,他是勤勤恳恳,种下粮种,精心打理,是春种秋收,整的老好了,反正就看人家庄稼地里绿油油的一片,就知道收成不错。
傅潮青种地种了两年,收获颇丰,可以说这一片地给他带来的经济效益已经远远超过他当年所付出的六十两白银。
两年之后的嘉庆十六年,正月,年关刚过,吴得荣偶然经过自己卖的这片地,他看着这片地被傅潮青料理的如此之好,如此之肥沃,他就寻思,这傅潮青,老小子,把自己的地买走之后,一定是赚了不少钱。
他很生气。
这地啊,已经不是你吴得荣的了,字据契约都立了,你钱也拿了,人家傅朝青赚钱不赚钱,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哎,这人心之贪,常如野草,烧而不尽,吴得荣在田间地头转来转去,他就觉得自己当年把这块地的价钱,给卖少了,六十两银子太亏,自己早知道就多要点了。
说出来您都不信,这吴得荣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竟然恬着脸就找到了傅朝青,让傅朝青再补给他三十两银子。
(清朝 百姓)
傅朝青一听,差点没乐出来,他说兄弟,这地我都种了两年了,你突然要加钱,早干嘛来?何况钱地两清,字据什么的我都有,我花钱买,你拿了钱,这块地跟你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了,你还找我要钱,你有病吧?
的确,这绝卖之田,岂有事后反复找补的道理?
傅朝青已经把事情给吴得荣讲的很明白了,可吴得荣就是一句话,不管怎么着,这地我重新卖,你必须再补偿我白银三十两。
傅朝青也懒得搭理吴得荣了,扭头就走,扬长而去。
钱没要到,还被傅朝青笑话了一顿,吴得荣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委屈,他干脆一纸诉状,把傅朝青告上了县衙。
吴得荣的想法是,尽可能的通过各种方式把事情闹大,比如这事儿惊动了官府,那么在官府的威压下,傅朝青保不齐就会就范,就会给自己钱。
事实证明,不是谁先告状谁就有理,县衙里的老爷人家不是傻子,诉状一呈上来,再一了解情况,发现这就是一桩十分正常的土地交易,而且地契凭据都在,卖主吴得荣两年前是卖了地,签了字,画了押,拿了钱,过了两年之后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又跑去找买主要钱,纯属无事生非,无理取闹。
县令很生气,立刻命令衙役把吴得荣叉出去,并且警告他如果再没事找事,一定严惩不贷。
钱没要到,衙门也不支持自己,吴得荣很郁闷,为了排遣心中的不快,他从衙门出来,转了个弯,走了几条街,到县里的一个客栈喝酒去了。
一杯接一杯,喝多之后,吴得荣就和客栈里的人说自己这个事情,诉说自己是遭遇,他这个行为,其实是求一个认同,求一个安慰嘛,但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一边听他说,一边笑话他,大家一致认定,吴得荣是想钱想疯了。
众人嘲笑吴得荣,却有一个人,认为吴得荣的这个事情啊,还真有操作一下的可能。
此人,也是本地县民,名字叫做罗义。
罗义是什么人呢?
他是县里的一个闲汉,没有工作,整天瞎混,整个就一无赖地痞流氓滚刀肉。
白天他在客栈里听说了吴得荣的遭遇,晚上回家之后,他就翻来覆去的想这个事情,想了一晚上,他认为,既然吴得荣把傅朝青给告了,那傅朝青就是涉案人,又因为吴得荣的状告很快就被驳回,案件即告结,那么在整起案件中,衙门可能都没有传唤过傅朝青,因为传唤不传唤意义不大,又没人家傅朝青什么事儿。
而自己正好可以打这么一个信息差,自己可以假装这个案子还没结束,然后假扮衙役,到傅朝青家里去传唤他,趁机讹诈傅朝青一些钱财。
罗义还把这个计划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妻子说你别异想天开了,这事儿太危险了,劝他不要干,但罗义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也不听劝,第二天一大早,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衙役的衣服穿上,奔着傅朝青家里就去了。
(官差 衙役)
到了傅朝青家,见到傅朝青,罗义自报身份,说自己是“冕山县丞衙门差役”,奉了上官的命令来传唤傅朝青。
傅朝青说你为什么要传唤我啊,罗义说,是因为衙门接到告案,事关“吴得荣控告业价不清”,反正就是你和吴得荣土地买卖那些事儿,需要你配合问询,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
顺便,罗义还要求傅朝青支付自己三千二百文铜钱,当做自己的跑腿费,辛苦费。
啊,我大小也是个吏,来叫你一趟,那是给你面子,你不得打点招待我啊,这钱你指定得掏。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如果罗义真是衙役,那么这个钱一般都会给,因为阎王好对付,小鬼最难缠,谁也不想和衙门里的公人结怨,就当是花钱消灾了,但是,傅朝青越看这个罗义,越觉得有问题。
因为什么呢,就像医生,警察这种特殊职业一样,他们身上长年累月的都会形成一些独有的特征和气质,比如医生身上常有消毒水的味道,警察的眼睛总是很锐利,古代的衙役,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是执法者,是行政体系中的一环,不说一身正气,至少要比一般人有气质。
眼前的罗义,长得就难看,头发稀疏,牙还掉了两颗,一身衙役的行头,洗的都发白了,而且还脏兮兮的,往那一站,佝偻着身子,两个眼珠子直乱转——一看就不像好人。
傅朝青对罗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当即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一,自己不会跟着罗义去衙门,二,自己也不会给钱打点。
罗义一看,自己行骗失败,他是恼羞成怒,立刻骂了傅朝青几句,说他是无知小民,有眼无珠,见了衙役还敢嘚瑟,当然应该还有更难听的,甚至是十分粗鄙的脏话,以至于这一骂,把傅朝青也惹火了,傅朝青啐了口痰,他是针锋相对,罗义骂一句,他骂两句,罗义骂两句,他骂十句。
骂着骂着,罗义更加恼火,他抢步上前,照着傅朝青的脸就来了一巴掌。
要说傅朝青是老实人,您想想都是大老爷们,正常人谁能忍?但傅朝青忍住了,这一巴掌挨了之后,傅朝青不说话了,也不搭理罗义了,那意思就是反正你行骗也失败了,你在我这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骂你也骂了,打你也打了,爷我不搭理你,你就赶紧滚吧。
要说这罗义啊,也是作死,欺负谁不好,他偏偏欺负老实人,傅朝青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他更来气了,这还不如跟他对峙,跟他对骂呢,他觉得傅朝青压根就没瞧得起自己,他气的是呼呼直喘,四下寻么,终于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抄在手里,就要向傅朝青的身上掷去。
这石头也有拳头大小,打在身上,保不齐青一块紫一块,要是打在要害部位,比如头部,那也很有可能把人打死。
傅朝青一看自己又要挨揍,他没办法了,只好抄起随身携带的一把柴刀,指着罗义,恐吓他不要过来。
我们注意,傅朝青手持柴刀,但是没有攻击罗义,他拿刀的目的,完全是因为恐惧和自卫,谁知道,罗义压根就不怕,他感觉傅朝青怂包一个,拿着刀也不敢行凶,他身子是越压越近,奔着傅朝青的这把柴刀就来了。
怎么着?有本事你捅死我啊?你敢么你?
慌乱之中,傅朝青生怕罗义拿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他闭上眼睛,把柴刀向前一推,想要逼退罗义,罗义则笃定傅朝青肯定会收刀,照旧身子向前,两个人都以为对方会退,结果对方都没退,下一秒柴刀从罗义的身上是穿胸而过,直接捅了个透心凉。
罗义哎呦一声,应声倒地,狂吐鲜血,不一会就死了。
贪欲如火,竟以契约为薪,妄念如魅,敢盗公权为衣。
这回,玩大了。
两人的打斗很快惊动了街坊四邻,邻居们冲到傅朝青家里,一看傅朝青杀人了,杀的还是官差,大家是一哄而上,把他绑了起来,旋即扭送官府。
到了衙门一调查,才发现,这死的罗义啊,根本就不是衙役,而是假冒的。
(清朝法律文献)
衙门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呢?
正常来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傅朝青杀了人,那肯定就死刑了,但是衙门有个考量,上官认为,傅朝青杀的这个罗义,不是自然人,而是一个罪人,因为罗义假扮衙役到傅朝青家里去讹诈骗钱,那他就成了犯罪人,也就是说,傅朝青击杀的,是一个犯罪人。
上官还认为,傅朝青杀死罗义,存在明显的自卫情节,所以最后给傅朝青定的罪名是:绞监候。
什么是绞监候?这是一个很留有余地的判决,绞代表绞死,名义上这是给傅朝青定了死刑,但“监候”代表着傅朝青的绞死不是立刻执行,他需要在监狱中等待秋天的“秋审”,在秋审时由中央司法机关进行复核,在这个复核的过程中,依照有清一代绞监候的例子来看,傅朝青将会拥有很大概率被减罪甚至是被赦免的可能。
说白了,傅朝青是不用死了。
案子到这里,基本上就算结束了,但是衙门没有忘记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得荣,我们来看衙门对他的指控:
吴得荣田业既已绝卖,复行控找,致酿人命,实属不合。
说这个吴得荣啊,地已经卖了,还是绝卖,卖了之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后来又去找人家傅朝青要钱,你整事儿,被罗义知道了,罗义才会假扮衙役到傅朝青家里去生事,才有后来的人命案,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这么做很不合适,所以你必须承担责任。
所以,吴得荣被官府缉拿到案,按在地上给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三十大板,打的他是哭爹喊娘,腰折腿肿,这才把他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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