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苦难，都是西方殖民者造的孽？

最近，非洲的苏丹爆出来个大新闻，苏丹的快速支援部队围攻政府军防守的西部城市法希尔，连续围困了18个月。这帮人把城市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断水断粮，而且对难民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根据政府军的说法，有两千民众惨遭毒手。据说从卫星照片上都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

很多人一提到苏丹这块地方，往往没什么好印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乱。政局不稳，军阀遍地，兵荒马乱没停过。大家一看到苏丹的新闻，十个里有八个都不是好事，不是政变就是内战。如果有人问苏丹为啥这么乱，很多人就一句话：苏丹人民的苦难都是西方殖民者造的孽，他们把非洲搅合成一锅粥，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其实，苏丹问题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一句话能说清楚的。苏丹为啥这么乱，乱的根源在哪？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网上不少人说苏丹人今天这么惨，都怪当年英国人在苏丹搞殖民。其实这话本身就有问题。严格意义上说，英国殖民苏丹的模式比较特殊，确实一度受英国人控制，但如果细究，还真不算英国人的殖民地，首先最早占领苏丹的可不是英国人，是埃及人。

早在三四千年前，古埃及就占领了这块地方。当时苏丹还叫努比亚，因为地处尼罗河中上游，跟古埃及一样以尼罗河谷为活动中心。努比亚最开始被古埃及逆流而上占领，后来当地人反抗，开始和古埃及打拉锯战，最后两边打得两败俱伤。后来阿拉伯人控制了埃及，也开始向苏丹这一块地方渗透。而相较于埃及，苏丹这块则是一盘散沙，即使产生了一个相对有力政权，没多久也会陷入内讧和叛乱的问题里。在阿拉伯人数百年如一日的渗透下，北苏丹大部分人口都说阿拉伯语，信伊斯兰教。

◇图为穆罕默德·阿里帕夏（ 1769年3月4日—1849年8月2日），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帕夏、穆罕默德·阿里王朝的创立者，被视为现代埃及的“国父”

1820年，埃及穆罕默德阿里王朝已经完成了一定的近代化改革，决定率先发难，拿自己这个弱小邻居开刀，发兵攻打苏丹。在欧洲的近代火枪大炮面前，苏丹当地连成规模的军队都拉不出来，只有一盘散沙的游牧民，根本无力抵抗埃及军队。埃及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块地方。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埃及打苏丹的主意，也有人打埃及的主意。英国人看到了埃及境内苏伊士运河的价值，决定把手往埃及这边伸。慢慢控制了穆罕默德阿里王朝的财政，使得埃及在经济和政治上逐渐听命于英国。而在1882年英埃战争后，英国灭掉了埃及当地的反抗势力，成了埃及的保护国，其实就相当于完全控制了埃及。而处于埃及治下的苏丹则是再多拐了一个弯，成了埃及和英国名义上共管的地带。

◇ 图为英埃苏丹的势力范围

当然了，既然英国名义上是埃及的保护国，大政方针都是英国说了算，所以苏丹的大小事最终还是英国人拿主意。换句话说，英国人算是间接殖民了苏丹。

对英国人来说，苏丹最大的价值就是尼罗河谷，这块地方得益于尼罗河定期泛滥带来的丰沃土壤，产出比较丰饶，而且有河就有水运，从保障水运的角度来讲价值也很大。所以英国人把大部分的注意力和资源都放在尼罗河谷的治理上，尤其是位于白尼罗河和蓝尼罗河交汇的喀土穆，大部分英国人的投资都流到那去了。其他地方也因此一直保持着原始贫困的状态，这也就成了日后战争的导火索之一。

◇ 图为非洲宗教分布范围

只不过跟贫富差距问题相比，宗教问题就更要命了。前面讲过，苏丹分为南北两块，拜阿拉伯人的渗透所赐，北方主要信伊斯兰教，而南方主要是信基督教还有传统宗教。在英国人管事的时候，为了避免南北纷争，索性采取隔离管理，南北苏丹行使不一样的法规制度，官员都由当地人担当，北苏丹的人不准去南方当官，反之亦然。在这个基础上，一贯鼓励自由贸易的英国人还对南北苏丹的贸易加以限制，两边的交流越少越好，交流越少惹出来的乱子越少，英国人也省事。

在英国人还有控制力的时候，这一套还管用，两边都得听英国人的，不敢越雷池一步。但在二战以后，在战争中曾经的“日不落”大英帝国被打得元气大伤，不仅西方世界老大哥的位子有点烫屁股，在外交事务上也得看美国人眼色，而从美国人角度来说，自然是希望英国对殖民地放手。因为二战前后，美国人就宣传民主、自由和反殖民的价值观。如今美国人要和苏联争霸，要是自己最重要的盟友英国人还死抱着殖民地不放手，这就会大大损害美国在全球人民心中的形象。再有就是，废了殖民地这个旧秩序。美国人就能打开全球市场，让自己的资本、技术和商品进入这些新成立的国家，大大的捞上一笔。所以在美国的节制下，英国对殖民地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之前南北隔离这一套自然也不太好使了。

这时候北苏丹则开始野心勃勃，准备扩张自己的势力。从人口上看北苏丹显著多于南苏丹，比如在1945年，整个苏丹总人口也就600多万，南人口大约只有150多万。到了2023年，整个苏丹总人口大约5000万，南苏丹人口才1300万，所以北苏丹人一直认为自己才是苏丹正统，南方不过是少数派，得服从于北方，再加上北苏丹信伊斯兰教，天天拿南苏丹当异教徒看，要把伊斯兰这一套往南苏丹传。

于是在1946年，北苏丹向英国施压，使得南北苏丹在行政上合并。因为北方人口居多，而且阿拉伯语人口占了多数，所以合并之后的苏丹以阿拉伯语为官方语言，北苏丹的官员也开始被派驻南方，实行的法规也日益伊斯兰化。而南苏丹人普遍是在英治时期才被纳入统治，那边的社会精英经历西式教育的，说的都是英语，必然跟北苏丹这套伊斯兰玩意处不来，但是人口数量上又太过悬殊。最终结果就是，南苏丹人在政治上被迅速冷落。甚至于后来苏丹与英国人就独立问题谈判的时候，苏丹的代表团完全由北苏丹人组成，南苏丹被完全排除在外。 

1954年，随着埃及脱离英国统治，苏丹也跟着准备独立，在国内建立了苏丹化委员会，用以替代英国在苏丹的行政空缺，相当于苏丹独立后的领导班子。而这个委员会一共800多个职位，只有6个给了南苏丹人，可以说整个苏丹的政治几乎全被北苏丹人控制了。这样的结果南苏丹肯定不买账。说起来，南苏丹人本来就属于少数，北苏丹人还处处给南苏丹人穿小鞋，军国大事都是北苏丹人说了算，可以说，国家还没独立，南北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就在委员会成立的第二年，苏丹就爆发了南北内战。

◇图为1976年，尼迈里和叛军首领马赫迪

北苏丹将南苏丹打为乱臣贼子，认为南苏丹是挑起战争打破苏丹大好和平局面的反贼。而南苏丹认为北苏丹要强行改变南方的信仰和文化，骑在南方头上拉屎，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者。两边从1955年一直打到1972年，前后有超过五十万人死于这场内乱，最后在各方干涉下，南北方勉强达成了和平协定，南方成立了南苏丹自治区，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治权，两边各退一步，第一次内战算是告一段落。

结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根本没持续几年，在七十年代末，南苏丹发现了大量石油。不过，这天降的财富没有给南苏丹人带来繁荣，反而彻底摧毁了本来就脆弱的和平关系。根据战后缔结的和平协定，南苏丹的出口利益归自己所有，不进苏丹的国库。说白了，苏丹政府几乎吃不到石油带来的利益，全肥了南方。

◇ 图为加法尔·穆罕默德·尼迈里（1928年4月26日—2009年5月30日），前任苏丹总统，1969年至1985年统治苏丹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当时的苏丹总统加法尔·尼迈里决定把和平协定当擦屁股纸用了。在1983年，他宣布取消南苏丹自治区，收回南苏丹的自治权，并且要在整个苏丹全面推行伊斯兰教的沙里亚法。南苏丹自然不可能容忍这种行为，立刻对政府举起了反旗，这一下直接导致战火重燃，第二次苏丹内战爆发，两边再次大打出手。这次内战打的比第一次规模还大，伤亡更惨烈，而且战争还引发了大规模的饥荒，前后有190多万平民死于这场内战，也是二战后平民伤亡最大的一场战争。

在这场内战里，有一个人获得了机会，此人名叫奥马尔·巴希尔，他本来是北苏丹的一个普通军官，在战前曾被派去埃及参加1973年对以色列的第四次中东战争，也就是赎罪日战争。等巴希尔回到苏丹以后，恰逢第二次内战爆发，巴希尔作为有战斗经验的军官被委以重任。巴希尔用实力证明了，打以色列打不过，欺负欺负南苏丹这帮臭鱼烂虾还是可以的。靠着前线立下来的军功，巴希尔一路升迁为将军。但他可不满足于只当个听命令的将军，巴希尔想当那个发号施令的。

◇ 图为奥马尔·哈桑·艾哈迈德·巴希尔（1944年1月1日—），前苏丹总统，曾任救国革命指挥委员会主席、总理，担任苏丹总统长达30年

在1989年6月30日，巴希尔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当时的政府。在成功篡权后，巴希尔立即宣布取缔一切政党，解散议会。由巴希尔本人担任最高权力机关——救国革命指挥委员会的主席，并同时兼任国家元首，总理，武装部队总司令和国防部长四个头衔，成了个地地道道的非洲独裁者。尽管巴希尔夺权以后，战况一时对北苏丹有利，大量油田被北苏丹占据，但90年代开始欧美开始大规模制裁苏丹，这一下就让巴希尔政府的财政捉襟见肘，就算有石油带来的利益，也基本拿来当军费投入到了战争中。而南方的反政府军本来已经快要被打崩了，又靠着欧美的支援重新组织起来开始反攻。

◇ 图为1993年，凯文卡特拍摄的《饥饿的苏丹》

最后，巴希尔眼见着政府军打也打不动，最终被逼着上了谈判桌。2002年，南北两边经过谈判，拟定了《马查科斯协议》，基本确定了南苏丹的自治地位，日后南苏丹在2011年经过公投独立。

然而，就在南北战火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苏丹西边又燃起战火，这次的原因则是和经济有关。前面提了，英治时期苏丹的绝大部分资源都投入到了尼罗河沿岸，其他地区连汤都没得喝，这个巨大的贫富差距一直延续到20世纪，其中尤其以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最严重。这地方山地居多，即使有平原降水也不充沛，当地人的主业就是放牧。长期的贫困自然就催生了当地人的不满，凭什么喀土穆的城里老爷能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在山里喝风。早在苏丹脱离英国独立的时候，达尔富尔地区就闹过分离主义，达尔富尔当地人说苏丹政府里的阿拉伯人剥削他们的剩余价值，但当时的苏丹政府处理得还算可以，主动拉拢了分离主义领导人，给了他们编制，进入政权当官。

◇ 图为萨迪克·西迪克·阿卜杜勒-拉赫曼·迈赫迪（1935年12月25日—2020年11月26日）是苏丹共和国的政治家、宗教人士，乌玛党领袖，泛伊斯兰主义者，曾担任苏丹总理

其中，最大的一个当属萨迪克·马赫迪，这位最高官至苏丹总理。这些人进入苏丹政权以后，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开始拉一派斗一派，很快达尔富尔地区的分离派选民意见难以统一，自然就闹不出什么大风浪了。但天有不测风云，随着巴希尔的政变，这些之前进入政权的人被跟着扫地出门，所有权力都归了巴希尔。缺少了中央的压制，达尔富尔地区又开始不安稳，逐渐有了零星的反政府武装。等到2002年南北苏丹议和的时候，这些反政府武装已经成了气候，开始有组织地攻击苏丹政府军的要塞和警察局。

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状态，对巴希尔来说非常棘手。尽管南北苏丹已经基本停火，但是他依然不想把军队抽调过去平叛，生怕给南苏丹钻了空子，仍把大军主力驻扎在南北边境上。这样一来，就让达尔富尔的反抗军钻了空子，越闹越大。最要命的一次，政府军在当地的空军机场都被这帮人给端了，反政府军开着三十多辆陆地巡洋舰改造成的装甲车冲入机场，一路连杀带炸，政府军损失了四架轰炸机和直升机，75名飞行员和地勤被杀，其中甚至有一名空军少将。这损失对大国空军来说确实不算很大，但对苏丹这种穷国来说，那简直就是要了亲命了。蒙受了如此重大的损失，巴希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又不愿意调兵平叛。最后他琢磨出一个招来，我不动自己的人，用当地的人不就完了。于是乎，巴希尔拉拢当地牧民，拿钱拿装备出来，养出一支当地的亲政府民兵，用当地人剿当地人，这么一来不就行了。

◇ 图为苏丹快速支援部队（金戈威德）标识

巴希尔大手一挥，很快就把当地分散的部落民兵攒在一起，组建了一支名为金戈威德的民兵组织，所谓金戈威德也就是阿拉伯语里骑兵队的意思。苏丹政府再弱再穷，它好赖还是个政权，拿出来的军事资源肯定比当地反抗军好多了，起码不至于开个陆地巡洋舰就上战场。金戈威德一经建立，就凭借着比反抗军优良的装备逆转了战局。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这帮牧民道德水平可不是一般的低，苏丹政府军起码还顶个官兵的名头，有的事不能明面上做，这帮牧民可不讲这个，干的事一个比一个狠。一投入战斗，这帮玩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屠村，连小孩都不放过。而且随着战况深入，金戈威德开始玩养寇自重这一招，经常出现组织成员有时候当平叛民兵，有时候当反抗军的，反正哪一边适合杀人放火就去哪一边。最后这帮人搞得事太大，直接被国际社会定性为种族灭绝，联合国都派了维和部队下场震慑。巴希尔再怎么不要脸，他闹出来的这么大个乱子也总得收场，最后在2013年，金戈威德被政府军正式收编，改名为快速支援部队。

◇ 图为苏丹快速支援部队首领达加洛

◇ 图为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

不过，在巴希尔收编这帮民兵之后，这帮人反而对他们的饲主呲牙了。2019年，苏丹因为长期的经济低迷爆发了大规模抗议，而此时政府军和快速支援部队也对巴希尔长期弄权表示了不满，两边决定一起反水，大军包围了总统府，把巴希尔从总统位置上薅了下来，逮捕入狱。尽管巴希尔下台，但苏丹长久以来的混乱根本没停，2021年两股军队又一次合作，推翻了当时由总理主持的过渡政府，建立了军政府统治。结果完事后又有新问题，政府军和快速支援部队分赃不均，在新政府中孰高孰低的问题上闹出矛盾来。2023年，两边在喀土穆大打出手，由此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内战。最近看到的法希尔大屠杀，就是快速支援部队攻克政府军在西部最后一个据点，围城围出来的。

其实回顾整个苏丹内战的混乱历史，不难看出来，这背后的原因不是一般的复杂，绝不是一句殖民主义遗毒能简单概括的。苏丹上千年以来被阿拉伯世界渗透的文化问题，英治时期搁置的南北隔离，还有贫富差距问题，甚至还有独立以后非洲常见的资源争夺问题等等等等。这些问题，再加上本来这块地方在文明开化上就落后，还保留着部落时代的认知，无论是当总统的还是当大头兵的，都想当然地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缺少一个能站出来有号召力的领袖，种种问题叠加到一块，这才造就了现如今苏丹的动荡。从现在来看，苏丹的乱，一时半会是根本停不了，现在两波军队掐架，还不知道会掐出多少军头，苏丹的百姓还要经历多少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