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城市大火多为人祸

前一阵，中国香港大埔的宏福苑失火，火势窜得极快，从发现到整栋楼烧起来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而且这楼和楼之间的距离很短，一共有七栋楼被烧。因为起火的时间是工作日的下午，大部分年轻人都在外面上班上学，楼里剩下的以老人为主，很多人腿脚不便没来得及撤出来。

最新消息确认，这场火灾造成156人不幸罹难，30多人下落不明。按照当地对火灾的划分等级，宏福苑这场火灾属于五级大火，属于最严重的一档。说起来，咱们现代人拥有的消防手段和消防意识，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火灾之上。那火灾如何影响历史进程，人类又从中吸取了哪些经验教训？

在中国古代，火灾可以说远比今天频繁得多。原因也很简单，咱们老祖宗大量用木头造屋子，就算有墙也是木骨泥墙，里面的骨架都是木头，毕竟木头这东西，跟石头比它更轻，更方便运输，跟砖瓦比它又是自然原生的，非常容易收集。但木造房子一旦遇火就很容易燃烧起来。

拜这个原因所赐，自从春秋时期出现成文史书以来，就不缺火灾的记录。比如《左传》记载，鲁哀公三年，祭祀宗室的司铎宫起火，火势非常大，把恒公和僖公的宗庙都给烧了。当时来救火的官吏首先就是保护宫中的仓库，毕竟宗庙烧了就烧了，物资都是实打实的。结果，鲁国大夫南宫敬叔赶到，这位曾经师从孔老夫子，眼光比一般人独到不少。他当即下令，司掌管典籍记录的官员必须优先保障典籍史书，在抢救出典籍之前不准干别的。

在那个时代，保障典籍史书的安全可以说是比救火还要优先的事。比如当时的宋国就在自己的救火措施里有类似的命令：如果发生火灾，掌管典籍的官员必须带着书一起跑，人和书共存亡。不过，相比于宋国这种死性规定，鲁国就好不少，在鲁哀公三年这场火灾里，指挥救火的季恒子就下令，“救火者，伤人即止，财可为也”，如果因为救火伤到了人，那不救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是没了。那时候没有专业消防队，去救火都是宫里的官吏，在那个文化比金子还贵的年代，这些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巨大的损失。

正是由于古代太容易发生火灾，所以咱们老祖宗也想出了很多手段来防火。就比如在这场鲁国宫殿的火灾里，当时的鲁国人为了保住哀公的宫殿，前后用了两招。一招是“济濡帷幕”，也就是拿布一类的纺织品打湿了铺到建筑上，尽量不让火星子飞到木头上烧起来。还有一招是跟现代消防类似的阻火道，在已经着火的建筑和还没烧起来的建筑之间搞一条隔离带，把其中容易烧起来的东西先毁掉，比如一些小的房屋都被推倒，让它烧不起来，这样就能阻挡火势扩散。

◇ 图为南宫适画像

◇ 图为淳于髡画像

当然了，咱们老祖宗在防火的技术上也有所进步，比如战国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出不能直着建烟囱。如果直着建，屋里一旦着火，空气会直接灌进屋内，助长火势。围绕这个事还有这么一则故事，齐国有个学者名叫淳于髡，他到邻居家做客，发现人家的烟囱太直，而且柴火都堆在炉灶旁边。他就好心提醒邻居，说你这样搞很危险，容易着火，让人把烟囱做成弯的，把柴禾搬远点。结果邻居不听，觉得他多管闲事。没想到后来果然着火了，周围街坊纷纷赶来救火，众人努力之下这才把火扑灭。为了答谢街坊，邻居杀羊备酒，唯独没请淳于髡来。在场的有聪明人，明白其中缘由，就说了两句话讥讽他，“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之前淳于髡给你出主意防患于未然，你不听人家的。现在家里着火了烧得焦头烂额，你却只把帮你救火的人奉为坐上客，纯粹是本末颠倒，前后不分。从这个故事里咱们就能看出来，早在那时候，古人对用火防火已经有了意识。

相比于提升防火技术，古代预防火灾最直接的就是靠“法”，像是在战国时期，韩非子就编了一段孔子和学生的对话，孔子说在商朝，烧火剩下来的灰烬不能乱丢，很容易成为火灾隐患，你要是敢往路上倒灰烬，被官府抓住，就要剁去双

手。弟子说，殷商这么做是不是太重了，孔子说：重刑才是治理老百姓，管理好国家的好办法。咱们都知道孔子思想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仁”，这种观点显然是韩非借孔子的嘴讲的这个故事。当然了，韩非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连孔圣人都赞成“乱倒灰烬就砍手”有利于国家治理，你们还啥可说的？而史料中第一次提

出“刑弃灰”的，恰恰是法家的先驱——商鞅。

《史记·李斯列传》记载:“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也就是说，当时对乱倒灰烬这种轻罪，商鞅一定会重罚。后来韩非子的同学李斯到秦国为相，他也延续了严惩乱倒灰的法条，只不过把具体的处罚改成了脸上刺字。《汉书》记载：秦连相坐之法，弃灰于道者，黥。不是说李斯就比韩非子仁慈。李斯考虑的是要是把这个人的手砍了，这人的劳动能力就算废了，一个废人对秦国的宏图霸业没有一点好处，但脸上刺字不仅能起到侮辱犯人，警示他人的作用，还不耽误劳作，这才是惩戒大秦韭菜的最优办法。

◇ 图为东汉洛阳城平面示意图

等到东汉时期，消防理论更为成熟，像是汉明帝，也就是光武帝刘秀的儿子，他修德阳宫的时候，就特意挖了一条沟渠，引水到宫殿跟前，为的就是解决消防用水这个问题，由此也是开创了宫殿附近引水防火的先河。在晋惠帝在位时期，洛阳武备库也闹过大火，当时还是积弩将军的刘彪提出“断屋之计”，就是把和着火房屋相邻的屋子全推倒，划出一条隔离带，以此控制火势，保住了不少东西。

尽管咱们老祖宗想了这么多防火减灾的办法，但只要人还在住在易燃的建筑里，就永远存在容易失火的风险。尤其是到宋朝以后，人口开始膨胀，由于商品经济发展，人开始涌入城市。城里人挤人，房屋建筑自然也是楼挨着楼，屋挤着屋，这要是失火烧起来，自然是一烧一大片。所以在两宋，前后三百多年，光是记录在案的大火就有两百多起，平均一年半就有一次大火。其中最大的一场发生在宋真宗在位时期。

◇ 图为宋真宗画像

大中祥符八年，也就是公元1015年四月，当时荣王府失火，结果夜里刮大风，火势顺着风一路扩散，先是在夜里烧到的东宫，然后在宫里一发不可收拾，内藏库，朝堂，甚至中书省和门下省都给烧了。大火前后烧了两晚，两千多间屋舍被毁，光是为了救火而死的人就有上千。因为火从荣王府这开始着起来的，所以事后宋真宗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荣王贬出开封，麻溜滚蛋不准回来。第二件事就是下罪己诏，“用警未然，使烈焰俄兴，燔延栋宇，罪既有归，勿忘修省！”意思就是我作为皇帝，从政不够谨慎小心，结果让这火烧起来，最后搞了这么一场大灾。这罪应该算在我头上，要时刻自我反省。

◇ 图为山西大同华严寺大雄宝殿以及大同博物馆馆藏的琉璃鸱吻构件 图由马戏团长拍摄提供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建筑材料不改，这种火烧连营的灾难就很难杜绝。既然建筑材料没法改，那只好在正经的防火之外，琢磨起玄学的招。比如咱们中国的古建筑屋顶上经常左右各有一个跟鱼一样的兽形构件，这个学名叫鸱吻，也是龙的九子之一，特点就是能喷浪降雨。古人把这个放屋顶上，就是希望这鸱吻能镇住火灾。包括藻井也是一样的作用，不过，最开始藻井是早期佛教洞窟里的一种装饰。到辽宋以后，藻井的意思就开始变了，其象征二十八星宿中的井宿，要在宫殿楼阁的室内最高处建，同时边上搞点水生植物的装饰，像是荷花莲花，以此寓意这地方水性充足，能以水压火。当然了，在建筑构件上玩花样还不够，还得在文字上下功夫。需要藏书，着重防火的地方往往取名都带三点水，比如最有名的文渊阁，这“渊”就带三点水。而且古代所有带门字的地方，门字都没有勾那一下，这个传统源自南宋，当时的人就认为门字的这个“勾”会勾出火来。至于这些玄学好不好使，那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甭说别的地方，光是紫禁城，依然隔三差五闹个火灾。紫禁城在永乐十九年正月建成，仅仅过去四个月就因为雷劈而闹了火，导致太和，中和，保和前三殿被烧成灰。到了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的火烧得更大，不仅前三殿又毁了，就连奉天门、文武楼，甚至午门都给烧了。

当然了，不光咱们中国古代闹火灾，外国也闹。古代世界最有名的三大火灾，一场是公元前的罗马大火，另外两场就是十七世纪的江户明历大火和英国伦敦大火。就算到了两次工业革命时期，这样的问题还是避免不了。

◇ 图为1871年芝加哥大火复原图

比如1871年10月，美国芝加哥就发生了一场大火。甭看1871年欧美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开始第二次工业革命了，但是老百姓居住的房屋还是大量使用木头建造。像是在芝加哥，就有一种独特的建筑样式遍布全市，这种样式被称作“气球结构”，其中超过三分之二的建筑完全采用木材制造。而且，这种建筑的屋顶一般拿焦油覆盖，焦油也属于高度易燃的材料。但是那时候的人不管这个，工业革命下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打工，有的住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余地去挑挑拣拣。甚至当时芝加哥市内全部的人行道及大部分的道路都是拿木材制成的。再加上当年芝加哥的气候异常干燥，连着三个月没怎么下雨。所以当时的芝加哥到处都有小型火灾发生。而芝加哥市政也没跟上，整个芝加哥消防处只有185名消防员，严重缺乏人手。

◇ 图为芝加哥大火起源是一头奶牛踢翻了油灯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大灾难悄然而至，10月8日，当地一处农场的粮仓着火，结果当地的巡查在传递火灾消息的时候出现了偏差，消防队去错了地方。这一错，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大火借着当时干燥多风的天气立刻在芝加哥城内扩散，根据事后统计，有300多人葬身火海，将近9平方公里的市区被烧毁。芝加哥大火也是美国19世纪最严重的灾难之一，光是经济损失就有两亿美金。那时候美国一个女工一个星期才能挣四块半美金。不过，当时的美国处于上升期，拿得出钱来重建芝加哥。芝加哥也借助这次火灾后的重建，一跃成为美国重要都市。而且由于木制房屋基本全被烧完了，重新建起来的芝加哥开始全面采用新式材料的建筑，也因此产生了建筑史上跨时代的芝加哥建筑学派。这个建筑学派的一大特点，就是用钢结构还有砖石，不再使用木头。可以说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建筑，起源就是芝加哥建筑学派。

◇ 图为1871年火灾后的芝加哥

除了19世纪的芝加哥大火，1953年的香港也有过一场类似的火灾。当时的香港涌入了大量人口，1945年香港人口不过60万，而到1950年这个数翻了三倍多，人口超过了两百万。而在当时，很多人根本没条件住在城市里，只能拿木头和铁片在九龙山脚下搭出简易的寮屋凑活住。时间一长，九龙山脚下就形成了巨大一片寮屋区，最多的时候，整个香港四分之一的人口都生活在寮屋区里。在这里面连自来水都没有，还需要另外打水，而且房屋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建。

◇ 图为1953年香港石硖尾大火

在这个背景下，1953年的圣诞节，住在石硖尾寮屋区的一个鞋匠不小心踢翻了火油灯，导致制鞋用的胶水被点燃，最开始还只是一场小火灾，但是由于水供不上去，周围的人想灭火也灭不掉，再加上一阵大风，直接导致火情失去控制，席卷了一大片寮屋区。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当地的居民反应比较快，人早就跑了，所以相较于其他大规模火灾，这场大火造成的人员伤亡并不算大，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逃生的时候拥挤踩踏造成的。但是这场大火烧毁了41英亩范围内的全部建筑，相当于23个足球场，造成将近六万人无家可归。而且眼瞅着寮屋区已经搞出这么大的乱子了，不能再放任这种混乱的地方不管，所以港英政府就此开始改变策略，由政府主导营建公共房屋作为底层市民的福利政策，这也就是香港公屋的由来。后来为了加速公屋的流转速度，香港政府直接将一部分公屋以相对低的价格出售给符合资质的市民，因为这项计划又叫居者有其屋计划，所以出售的屋子又称居屋，这次大火烧掉的几栋楼就是这种性质的住宅楼。

◇ 图为1953年香港石硖尾火灾过后的场景

其实从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和1953年香港大火就能看出来，一场难以控制的火灾，往往也是诸多因素综合导致的结果。当然了，那时候发生大火，可以把责任推给天气，推给人们消防意识不足。但从现有的香港警方调查结果来看，这场夺去157人的火灾完完全全就是一场人祸。香港警方在大楼里采了7个棚网样本，经过检验根本就没有达到阻燃标准。就连廉政公署的人也说了，早在今年7月，施工承包商买了2300卷没有达到阻燃标准的保护网。达标的防护网每卷大概100元，不达标的只有一半成本。也就是说，为了10来万的蝇头小利，这帮人就敢偷天换日，已次充好。更可恨的是，到了今年10月底，这帮人又买了100多卷达标的保护网，他们把合标和不合标的网一起用，如此一来，就能蒙混过关，逃避检查。再加上外面还挂着防水塑料布，施工工人还屡次违规抽烟。可以说，只要火一着起来，怎么救都不好使了。只能愿香港同胞尽快从这次火灾里恢复元气，事后一定要找到消防上，乃至制度上的漏洞，严肃处理这场人祸背后的凶手，这样才能告慰这些无辜的遇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