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是如何成为日本“地盘”的？

最近，随着中日两国的关系紧张，有些学者开始提起了历史问题。其中颇具代表性的就是琉球问题，很多人就主张说琉球应该算中国的。

那琉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又是怎么成为日本的一部分的？这过程究竟合不合法？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说起琉球，首先得明确，琉球一开始是个独立王国，跟中原王朝还有日本没有直接隶属关系。中国古代最早对琉球的记录出于《隋书》，里面提到：“流求国，居海岛之中，当建安郡东，水行五日而至。”这里所谓建安郡，就相当于现在的福建，福建往东航行五天，就到琉球了。最开始，隋炀帝还派大臣过去，要琉球称臣纳贡，结果琉球不干，就给了点土特产把使节打发了。相比于不服管教，还处处和大隋作对的高句丽来说，琉球这个蕞尔小国，隋炀帝对它的重视的程度就太低了。对中原王朝来说，陆上有接壤的势力才是招抚的核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隋开始，虽然史书上经常见到“琉球”名称，但是指代的地方往往非常乱，有的指代的是琉球群岛，也有管台湾叫琉球的。

直到明朝，琉球正式向明朝进贡，中原王朝才确认了琉球的真正指代。而琉球一改之前几百年的态度，愿意进贡的原因也很简单，归结起来就一个词——战争。当时的琉球分为三大块势力，北山，中山，还有南山，这仨势力互相较劲，所以都争着向明朝朝贡，换取外部的支持。三者里中山势力相对优势最大，也是最先入贡的。

在洪武五年，也就是公元1372年，中山王察度就已经派他的弟弟泰期跟明使杨载到南京“奉表称臣”，正式成了明朝的宗藩国。也正因如此，明朝相对来说更支持中山势力，在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1392年，明太祖应中山王的要求，赐闽中舟工三十六姓给中山，也就是从福建迁过去一批移民，三十六姓具体有多少人已经无从查证，但这是大陆向琉球的第一批正式移民，世代居住于琉球久米村。这批人因为主要涉及到造船，贸易方面的事务，所以在琉球中社会地位较高，后来形成了琉球四大士族里的久米士族。

◇ 图为三山时代的琉球

◇ 图为闽人三十六姓入琉球纪念碑

有了明朝的背书后，中山势力如虎添翼，在1406年统一了琉球，中山王由明朝赐姓尚，建立了尚氏王朝。因为这时候的明朝已实行了海禁，但琉球因为对明称臣纳贡，所以可以借朝贡之名行贸易之实。再加上，琉球王国处在台湾和日本之间，这就让这个小国半垄断了东南沿海的海外贸易。尤其是明朝和日本因为倭寇问题关系恶化后，琉球的地位更加突出。当时来自日本的货物，基本都需要经由琉球商人才能卖到中国，反之亦然。靠着当中间商赚差价，琉球一度挣得盆满钵满。

然而到了1567年，明朝隆庆开关，大明一下放宽了海禁政策，这使得高度仰仗对外贸易的琉球在财政上大受打击。毕竟没了海禁，海外的这些商人自然也就不用仰仗琉球这个中间商了，而这也给了日本机会。其实琉球和日本的关系，其紧密程度要比大陆高不少，毕竟琉球到大陆的距离要远大于琉球到日本九州的距离，早在8世纪的日本，就记录了不少琉球人找大和朝廷请求赐封的记录。前面提了，对于大陆来说，琉球没什么战略意义，中原王朝也不重视琉球。但对日本来说，琉球的重要性可就高了。别的不说，日本的砂糖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都仰仗进口，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琉球来的。所以在日本这边，琉球的重要性相对大陆来说，就高出许多。

◇ 图为琉球尚氏王朝的宫殿正殿

但相较于大陆，日本在十五十六世纪并不和平，先拥立两支天皇血脉的南北朝内战，后又有应仁之乱后的战国乱世。国内都打成一锅粥了，自然顾不上跟琉球打什么交道。也正是因为日本此时靠不住，琉球各势力才找上的明朝。

就在隆庆开关，琉球贸易大受打击之时，日本国内则已经在逐步走向稳定。织田信长已然成为战国第一大名，尽管1582年织田信长死在本能寺，但后来的丰臣秀吉接手了信长的大业，征服了全日本。在成为日本天下人之后，丰臣秀吉开始打起了琉球的主意。1588年，在秀吉的授意下，靠近琉球的萨摩大名岛津义弘派使者前往琉球递交国书，明确表示，你琉球得向日本称臣纳贡，不然我这分分钟灭了你。当时的琉球国王直接被吓出了毛病，最后暴病身亡，接任的新王不敢怠慢，赶快派人跑到大阪去见丰臣秀吉，向其称臣纳贡。由此，琉球同时对明朝和日本两头称臣纳贡，开始当两面派。

◇ 图为清代琉球人画像

琉球国王这么做也不难理解，毕竟琉球就是一方小国，明朝和日本哪边它都惹不起，只有在两个大势力之间找夹缝生存。像是秀吉征朝鲜的时候，就曾经要求琉球上贡足够七千人十个月吃的粮食，不给粮就先打你。最后琉球软磨硬泡，给了一半的量糊弄过去了，扭头就把这个情报递给了明朝。

这种情况也使琉球内部出现了意见分歧，有人认为日本地理位置离得近，威胁也大，琉球应该更向日本靠拢；也有人坚持日本的手段太过蛮横，应该更亲近明朝。其中，亲明朝的这一派在政治斗争中逐渐占据了优势。由此，琉球也开始对日本强硬起来，这一强硬就出事了。

1602年，一艘琉球的进贡船遭遇风暴，一路被吹到了仙台，当时的日本经历过关原合战，已经为德川家康所控制，在他的授意下，仙台藩主伊达政宗把这批难民送了回去。但作为回礼，琉球应该派个使者来日本谢恩。结果在亲明派的主导下，琉球拒绝了德川家康的要求，但是德川家康这时候还不敢发作，一是当时德川幕府刚刚建立，当务之急是要平衡各藩势力，轮不上琉球这点小事，还有就是德川家康还打算和明朝恢复贸易，琉球可以作为中间人。到了1606年，已经坐稳天下的德川家康找到琉球，希望让琉球作为媒介，派使者和明朝谈判，重启日本和明朝的贸易，依然被琉球拒绝。这下彻底惹怒了德川家康。在他的授意下，临近琉球的萨摩藩开始积极备战。

◇ 图为德川家康

1609年，萨摩岛津家集结了三千人马，尽管人数上不如琉球，但是琉球根本没有什么常备军，装备更是落后，甚至还有用竹枪和菜刀打仗的。岛津家凭借着战国时代打出来的战术水平和火器带来的装备优势横扫了琉球军队，直接把琉球国王尚宁王抓到了江户。岛津家主动打这个仗也有它自己的算盘，想借着这次机会直接把琉球吃下，扩大自己的势力。而德川幕府也不是傻子，幕府一直严防底下这些大名扩张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像岛津这种势力，在关原之战里岛津家可是西军，与德川家为敌，后来才投靠的幕府。所以幕府自然不可能让岛津家如意，无论是已经退居幕后的德川家康，还是当时的将军德川秀忠，都表示尚宁王才是琉球的合法统治者。德川秀忠甚至主动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催着尚宁王赶快回琉球，搅黄了岛津家直接吞并琉球的想法。当然，岛津家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拿到。

琉球虽然名义上独立，但是贸易从此基本受萨摩藩节制，没有岛津家的命令，琉球不能轻举妄动。自此，琉球成了两属，即是日本的附属，也是明朝的附属。后来清军入关取代了明，琉球也跟着成了清的附属。但总得来说，琉球对清更多还是名义上的朝贡，贸易的主要对象是日本。

◇ 图为清 朱鹤年《奉使琉球图》

在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里，琉球一直维持着这种两边都不招惹的关系，直到1871年，一件事打破了局面。当时琉球一艘装着地方上交年贡的船遭遇台风，船被刮到了台湾，而船上的琉球人上岸寻求帮助的时候，遭到了当地的原住民排湾族的袭击。在当时，台湾的汉人与原住民冲突非常激烈，在原住民眼里，外来人都是对自己的威胁，这帮琉球难民自然也不例外。一船六十六人，其中五十四人都被排湾族出草猎头，首级被割下来挂在树上，只剩十二人逃到附近汉人村落里得以活命。最后在清朝的协调下，这十二人被送回琉球。其实在此之前，类似的事也有不少。甚至清朝和日本还有琉球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处理方式，在台湾的清朝官府负责救助及保护难民，琉球事后发文谢恩，日本这边表达一下关心，各方意思到了就完了。但日本当时可不想按这个惯例来，在当时的日本，幕府已然倒台，明治政府刚刚建立，而建立明治政府的倒幕派中，萨摩藩也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而出身萨摩藩的藩士，自然都看重琉球这块地方的价值，一直主张吞并琉球。

就在琉球人被台湾原住民猎头事件不久之后，1872年10月，有4个小田县的日本人也遇上了台风，漂到了台湾，被当地原住民抢得只剩裤衩。所幸，被当地汉人所救，这四人才回到日本。前有琉球人被猎头，后有日本人被抢劫。再加上萨摩藩的推波助澜之下，明治政府摆出了一副跟以前不一样的姿态，直接向清廷提出抗议，强调琉球是日本属地，被猎头的都是日本人，要求清廷惩办罪犯。也在这一年，明治天皇直接册封琉球国王尚泰为“琉球藩王”，直接宣布琉球是日本领土，就是所谓“第一次琉球处分”。

◇ 图为琉球那霸王宫

而清朝总理衙门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当时的清廷经历完太平天国和捻军两场大乱，还没从中喘过气来，所以总理衙门最后就给了个很糊弄的回答，“生番系我化外之民，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意思很明显，就是这些原住民我管不住，你们日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事坏就坏在这“听凭贵国办理”六个字上，这一下给了日本理由。1874年，明治政府以此为借口，出兵台湾征讨原住民，这也是明治政府第一次出兵海外。

日本刚一准备出兵，消息立刻传到了欧美，欧美扭头就把情报递给了清朝。清廷得到消息，也开始严肃看待这件事，明确向日本表示，台湾的生番虽然不听大清的，但是这地盘还是大清的，你不能说打就打。在欧美明确表示反对后，明治政府决定取消出兵的计划，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亲自前往长崎下令罢兵。但是萨摩出身的西乡从道选择抗命，擅自带兵出征台湾。这也开了此后日本军队无视政府命令的先河。

◇ 图为西乡从道

日本军队在台湾登陆后，在台湾牡丹社一带与排湾族展开激战。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仗着人多枪多，日军一路把排湾族打进了山里，排湾族伤亡近百人，当地头目阿禄古父子毙命，日军战死十二人。不过，日军的非战斗减员极为严重，整个部队算上随行人员一共不到六千人，光有记录的患病次数就有一万六千次，平均每个人得了两次以上的病，病死者人数达到了582人。

与其同时，清朝也开始调兵遣将，眼瞅着两边就要战事升级，而且很明显欧美支持大清而非日本，在各方压力之下，明治政府最终选择靠谈判解决问题。在1874年10月，双方签署了《北京专约》，其中明确日本出兵算“保民义举”，清朝在立场上不能再做追究，但日本同样也得到此为止，两边息事宁人，就此罢休。这么一来，台湾这事就算解决了。不过，由于大清外交水平实在有限，像签条约这种大事还玩“惜墨如金”，就给后来的琉球归属问题埋下了雷。问题就出在专约里“保民”二字，保民保民，日本人到底保的是谁的民？后来，日本就揪着这俩字不放，硬说你大清都在条约里说了，我出兵是为了保护日本人，琉球人也算日本人，那琉球就是我们日本的。不过，清政府也强硬表态说，琉球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属国，条约说的“民”是73年漂到台湾的小田县民，可不包括71年的琉球人。

不过，日本人可不听你咬文嚼字，就一口咬定清廷承认皇军保的是本国属民。再说了，1872年明治天皇就宣布琉球是藩属了。那时候你不说，偏偏这时候提这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为了彻底吞下琉球，1875年，明治政府正式下达了废除琉球藩的命令，并在1879年将琉球藩整编，改置为冲绳县。就算再怎么不在乎，琉球名义上也是清朝的附属，日本这么明目张胆吞并琉球，自然是引发了清廷的不满，直接找来了日本驻清大使抗议。而日本这边则坚持一个态度，江户时代以来琉球已经事实上是日本的附属。

当时恰逢美国前总统格兰特访问北京，在格兰特的调停下，日清双方坐到了谈判桌上。日本选择退一步，既然大清不同意整个琉球归属日本，那就一分为二，日本要北边一半，南边给琉球复国。对大清来说，沙俄在北方和新疆伊犁挑事，另一头沙俄又和日本争夺库页岛。清廷和明治政府内部都有人主张早日解决争端，联合对付沙俄。

◇ 图为通县张家湾立禅庵村琉球使臣墓地

本来两边已经基本谈差不多了。然而琉球使臣向德宏找到李鸿章哭诉，说琉球南半部分土地贫瘠，根本无以立国。当时，向德宏伏地大哭不起，李鸿章感慨其忠义，于是给总理衙门去函，要求暂缓谈判，结果信函晚到一步，总理衙门已经接受了日方的意见。眼见复国无望，同为琉球使臣之一的林世功留下绝命诗两首，在总理衙门前挥剑自尽。林世功的死对清廷震动很大，慈禧亲自过问此事，下令厚葬林世功，并且由李鸿章主持，要求再议琉球一事。其实基本意思就是要推翻以前的约定，不能就这么让日本把琉球给吞了。

但此时比起琉球，北面的沙俄威胁已经越来越大，清朝只是拒绝了日本二分琉球的提案，却并未提出任何有效的解决手段。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一直拖到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在甲午战争里，大清惨败于日本之手，不仅台湾割给日本，就连辽东半岛都差点割了，更别说琉球这个事了，琉球被日本吞下就此成为定局。

◇ 图为琉球岛上的“守礼之邦”牌楼

等到二战结束后，琉球曾经一度脱离日本控制。1951年，日本与49国签订《旧金山和约》，恢复了正常国家的地位，其中也明确提到，琉球群岛将由美国在合适的时机提交给联合国进行信托管理。其实最开始按照美国的设想，琉球将基于这道手续，最终作为一个新的小国独立。但后来的朝鲜战争让美国意识到一件事，与其让琉球独立出去横生变数，不如将其控制在自己手里，如此才能真正意义上防止苏联阵营进入太平洋。

意识到这点，美国开始在《旧金山和约》之后改变策略，反正什么时候把琉球交出去美国说了算，那索性美国就把琉球这块地方捂在手里，维持美军统治琉球的型态，同时为了给日本一个交代，也认可日本对琉球的潜在主权。而在美军占领的这几十年里，美国将琉球作为其在东亚的重要军事节点，大量在此修建军事基地，而随着当地人从二战的阴影中走出来，对美军的占领也愈加不满。

◇ 图为美国对日和约

这个不满在越战时达到了最高峰，美军在琉球的基地是对越作战的重要空军基地，大部分战机都从此起飞。对当地人来说，美军在琉球的基地战机频繁起飞，近在眼前的问题就是扰民，当地人可受不了日日夜夜战机起飞降落的那个巨大噪音。比噪音更恐怖的则是战争威胁，在当地人眼里，美军在此地有这么多基地，万一有一天战争扩大了，战火又得打到自己头上。所以有大量的民间声音主张复归日本，即使美军在当地只手遮天，但作为民主灯塔，这种民间大规模的反对声音也不得不听，再加上战后日本政府也一直希望冲绳回归日本，所以美日之间就这个问题展开了一系列谈判。最终，美日最终于1971年6月17日签订《冲绳返还协定》，在1972年将冲绳归还日本。作为交换，美国在当地的军事基地全部保留，在这个基础上，日本也要允许美军核武器临时进驻日本。就此，琉球重新作为冲绳县复归日本治理，一直到今天。

纵观琉球历史，这个地方和中原王朝的关系确实有数百年的联系，不过，这种关系本质上是“朝贡”关系，两边更多的是文化贸易方面上的往来。中原王朝要么在琉球建立过正经的行政机构，搞过编户齐民，要么在这驻过军，这都有现实法理的依据。但问题是，大部分时候中原王朝连正经看都不看一眼。现如今一些人主张“收复”琉球，完全就是逞一时之快。如果按照这些人的逻辑，琉球可以，那越南，蒙古，半岛这些国家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