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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死没死?
各种史料的记载是大相径庭。
研究明朝历史,那当然先看《明史》。
这清修《明史》啊,对于朱允炆的下落,记载的是很分裂的。
一会说,朱棣攻破南京城的那天,皇宫大火,乱成一片,朱允炆就失踪了,找不到了,后来朱棣进到皇宫里,派人找到了朱允炆,当然是找到了朱允炆的尸体。
一会又说,因为战乱之中,朱允炆的尸体很有可能毁伤了,面目全非了,甚至是烧焦了,朱棣只是随便用一具残骸来当作朱允炆的尸体,借此宣布朱允炆的死讯,实际上朱允炆是逃走了。
当然,这可以理解,毕竟都是几百年的事情了,记载的不一,只能说明清朝人对当时的情况也不好判断。
那如果要看当时的史料,一般是先查实录。
查《明太宗实录》,说朱棣攻城的时候,他看到皇宫起火了,他非常的着急,马上就派人去救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等到朱棣到了皇宫里,朱允炆已经在大火中被烧焦了,朱棣一下子就哭了,边哭还边说,大侄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包括后来朱棣给朝鲜方面的诏书中,朱棣也说,朱允炆是被权奸逼胁,自焚而死。
听起来很合理,但其实不合理。
为什么说不合理?因为《明太宗实录》的可信度是众所周知的低。
这部实录里经常出现一些美化朱棣政权合法性的内容,比如实录说方孝孺见到朱棣,跪地求饶,心悦诚服,说什么朱元璋不喜欢太子朱标,经常训斥朱标,反而对朱棣赞赏有加,这都不用分析论证,看一眼就知道是伪造的。
朱棣当然也必须说朱允炆死了,因为如果朱允炆没死,大明就有俩皇帝,朱棣何以自处?
本案的当事人之一,那就是朱棣,朱棣其实自己内心里他都不相信朱允炆死了,他还专门派出过一个叫做胡濙的大臣到全国各地去找朱允炆,一找就是十四年。
有很多记载也表明,朱棣派郑和五下西洋,除了是要展示明朝的强大国力之外,还有个顺便的目的,那就是找建文帝。
问题来了,为什么朱棣会认为,朱允炆没有死呢?
其实这很简单,因为朱允炆完全具备逃走的条件,和逃走的能力。
建文四年,也就是公元1402年,具体时间是当年的六月初八,朱棣的军队就已经打到了龙潭,这个地方在今天的南京城往东大概六十里的地方。
在此前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中,耿炳文之败,换帅李景隆,大宁之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济南东昌夹河藳城,再到灵璧之战,到目前的燕军进军龙潭,现在这个地步,朱允炆政权基本上可以宣告结束了。
虽然六月初八朱棣就到长江边上了,但是朱棣正式攻破南京城,是在六月十二日,这中间隔了五天时间。
(皇明祖训 卷首)
五天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朱允炆跑出去。
为什么?因为朱明皇帝们接受过这种紧急避险的训练。
明太祖朱元璋,写过一本《皇明祖训》,这本书,内容非常多,简直可以称之为大明皇帝生存指南。
朱元璋在这里规定了他之后的大明皇帝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每餐吃什么,平时穿什么,反正特别的精细化,而这其中也囊括了皇帝对个人安全的注意。
朱元璋规定,皇帝召见大臣时,带刀侍卫必须就在皇帝旁边,规定皇帝晚上不能睡的太死,没事要出来溜达溜达,看一看外面的动静,规定皇帝要熟悉皇宫内外的各种通道,做到心中有数,规定皇帝要常备盔甲,刀剑在身边以防不测,规定宫门各处要养上几匹好马,为什么要养马,方便跑啊对不对。
祖训这个东西,它的效力一般都是递减的,到后边的皇帝基本上就没人当回事儿了,朱元璋的祖训未必十全十美,但如果嘉靖万历之流,他们还能按照祖训来治国的话,明朝真不一定会衰败的那么快。
不过朱允炆毕竟是二代皇帝,他爷爷交代他的事情他肯定照办,而且执行的一定是很好的,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对于一座即将陷落的都城和城内的皇帝来说,五天时间足够完成从计划,准备,到执行逃亡的全过程,何况朱元璋已经留下了一套非常详尽的安全预案,朱允炆能不能逃走的问题,而是他想不想逃走的问题。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那些原本看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般记载朱允炆逃走的史料,就具有了很大的合理性,比如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他就完整的记载了朱允炆逃走的过程。
这本书怎么说的呢?说宫中火起,城池马上要被攻破,朱允炆想要自杀殉国,但是翰林院编修程济把他给拦住了,程济说当年高皇帝在位的时候,曾经留下过一个匣子,遇到危难的时候可以打开使用,朱允炆叫人把匣子拿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边是剃刀,度牒,以及和尚的文书。
根据这个史料而流传的谣言很广,很多人说这是朱元璋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死后朱棣必反,这提前给朱允炆留下东西,帮助朱允炆逃走呢。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如果朱元璋知道朱棣要造反,那他立储的时候就不会立朱允炆,直接给朱棣就好了,何必要折腾这么一顿呢?
但接下来的记载很有意思,朱元璋在匣子里还给朱允炆安排好了逃跑路线,那就是“从水门御沟而行”。
宫里起火的时候,朱棣已经把皇宫给团团围住,这个时候想走就很困难了,但是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水门御沟。
水门,是皇宫城墙下用于通水的涵洞,闸口。
御沟,是皇宫内部的河道或者人工挖掘的排水沟渠。
在紧急情况下,利用地下的排水系统来出城逃走,是非常符合逻辑的,这不是作者臆想,大概在七几年的时候,人们在南京的太平门内施工,就是明代南京城墙的东北门,因为要修一个地下室,结果在地底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涵洞,这个涵洞高有两米,宽也有两米,别说人通行了,车通行都没问题。
后来专家研究,说这个涵洞当年就是用来疏通清凉山方向的雨水的,是一个大型的排水通道。
太平门附近是涵洞的出口,而涵洞的起点,必然在皇宫内。
那么也就是说,朱允炆以及一众大臣很有可能从皇宫的入水口出发,走入了这条涵洞,从地底穿行。
想必这是一段很艰难的旅程,这种涵洞虽然是大型砖石拱券隧道,但是不会有今天的涵洞建的那么好,君臣一行人列成一排,一手扶着长满苔藓的墙壁,一手相互牵引,还要在已经没过膝盖的冰冷污水中艰难跋涉,脚下则是滑腻的淤泥和碎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虽然说高宽都是两米,但这是总质量高度,而不是实际高度,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要弯腰前行,某些难走的地方甚至需要匍匐爬行。
四周一片黑暗,空气是浑浊的,充满霉味的,耳边只有巨大的水流声,这个时候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
怕有追兵,怕被发现,害怕塌方,更害怕迷路,最可怕的是时间感完全丧失了,几乎是度日如年。
仅仅几个时辰之前,朱允炆还是高踞御座,口含天宪的皇帝,而现在,他只能奋力的在这条涵洞中跋涉,这是他的祖父朱元璋建立的伟大帝国下一条条不为人知的消化系统和排泄通道,它们为地上的帝国输送清水,排走污秽,维持着宫殿的体面。
如今,明明是大明帝国最合法的皇帝,却像是最卑贱的秽物一样,经由这条通道,被排出了本属于自己的都城...
千辛万苦,一个时辰左右,朱允炆抵达了太平门外,最后从人们发现的这段涵洞出口逃走,因为太平门外就是玄武湖。
而《明史纪事本末》中正有此记载:
九人从帝至鬼门,而一舟舣岸为神乐观道士王升见帝叩头称万岁。
史料表明,朱允炆离开南京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是神乐观,一个道观。
我们打开导航软件就可以发现,太平门到神乐观,步行也只需要一分钟。
不过谷应泰写历史就是有点像小说,他说神乐观的道士早就把小船给朱允炆准备好了,朱允炆直接在玄武湖面上出发,走金川河,秦淮河任何一条,就可以奔长江。
走之前朱允炆还问道士,说我和你也不认识,你怎么提前就能准备好逃亡用的船呢?
结果道士说,是太祖高皇帝提前给我托梦了。
(建文帝 朱允炆)
再根据本书记载,说朱允炆从长江边上逃走之后,去了很多地方,云南永嘉寺,重庆大竹县,贵州,广东,海南,成都,反正从永乐元年一直到正统五年,朱允炆几乎是各地逃亡(转悠),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全国各地都发现疑似建文遗迹了。
当然,这只是作者的猜测,不客观,不专业,也未必严丝合缝有合理性,但是就目前的明史资料来看,也没有一条过硬的史料能证明朱允炆是死在皇宫里了。
据说在逃亡的过程中,朱允炆还留下了诗作:
牢落江湖四十秋,萧萧华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两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如果,我们说如果,如果朱允炆真的如作者所说,那他其实在冥冥中体验了另外一种人生,浪迹于深山大川,游历于荒村古刹,在不知名的石碑上留下字迹,他一步一步,一天一天的丈量了自己失去的帝国,也将无尽的遗恨,投射于永恒的天地之间。
在政治上,朱允炆死于公元1402年的那场大火,在历史上,他永远在逃亡。
“永远没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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